蒲公英

原bleach恋白党。目前所好:一拳师徒,攻受无差;原著背景优先;自酿清水糙粮,偷腥嗜肉。

【宝莲灯同人】天意不改(宝剧、手机混合背景)十

       “当初,你们历万劫而得道升仙,究竟所图为何?为所欲为么?” 问这话时,她扬眉垂目,拨弄着臂弯篮子里的几枝芍药。

 

 

章十、何处

 

       “就是这儿。”黄眉指着一方井盖,笃定得有点咬牙切齿。

       杨戬蹲下查看。那只是个普通的污水井,下面隐隐散发潮湿的臭气。

       “黄眉,你说的是耗子精吧?”

       “放屁死猪!老子不瞎。”

       杨戬直起身,视线左右一趟,随后向身边二人递了个眼色。两人即刻会意,一边一个离下水井口一米开外站定,趁路人不注意时施展障眼法,将这一块四五平米的地方挡了个严实。

       杨戬张开神目向井里探去,这条下水道连通着城市排污系统,若那一夜黄眉所见俱实,此处或能寻得蛛丝马迹。所获意外地快,在距此不过两条街远的另一个径流排水口显露了异常,方形井口里侧有一角新损的裂隙。谨慎起见,杨戬在这条污水管道通及的每条街区都搜寻了两个来回,只探到这一处堪为隐蔽却不能断定是线索的“发现”。

 

       “有了?”

       从头至尾盯着动静的猪八戒见杨戬收了神通忙不迭求问结果,经由眼神得到了个意味深长的“肯定”。守在另一边的黄眉却似未上心,只望着街边,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去看看。”说罢杨戬率先往那处井口的方向走去。

       另外两人撤去法力,亦步亦趋地跟上他。黄眉自今早找回心性就郁郁寡言。猪八戒审他审得口干舌燥,黄眉却只应问作答,无有半点废话。虽他平日里不像猪长老那样嘴碎,但眼下这份持重的沉默与杨戬之前所见判若两妖。

       心性被封时尚无自觉,现在恢复过来这般模样,倒像悟见了什么。杨戬如此猜测。不过眼下最要紧是抓取每一条可能是那来路不明神怪的消息,千万别断了线索。

       若他今晨未看错,那怪八成是积雷山牛魔王。但正如眼前这位与净坛使者异同参半的猪八戒一般,空降此世的牛魔王和他常打交道那个唯唯诺诺的油滑老妖之间也有一个缺乏缓冲的断层。他相信猪八戒凭着黄眉吐露的内容对这妖物本体也摸清了一二,却不知那心思玲珑的家伙是否能察觉出他所觉察到的异样。杨戬第不知多少次地感叹,倘若当今人世不这么出离怪异到超脱神仙常识,他真是不想跟这个顶着憨厚猪头的天庭摸鱼元老搭当。在原来那出戏的“唱本”里,他一直设法把猪八戒或者说是净坛使者推到舞台边缘去。这呆头呆脑的和尚是一位特别的“故人”,自始见证了他家的灭门之灾,能从头清点他与天庭的血债淋漓,更亲手代他了断了顽劣懵懂却诚实坦荡的少年模样。得知取得真经后的净坛使者忘却前尘时,杨戬确实庆幸过,虽不无惆怅惋惜,但出于一厢情愿的逃避心态便觉得遗忘能使彼此安心更好。世上没有这么简单称意的安心,至少对杨戬没有。这场穿越事故败露了千疮百孔的残局,数百年来压贮在心底的凉楚萧辛又层层泛涌,冲荡得胸口阵痛。他说服自己无暇理会,思绪却不由自主要追忆过往。那人了然如明镜,通透了他的行止举措,落落无遗。

       不可如此下去,必须有所了结!

       杨戬绷紧嘴角,双眼开合,荡视街景以分散对过往的执意,刚瞥见两个穿着同款服饰的少年少女并排骑着单车从他们身边驰过,便听身后一声嘟闷:

       “当真是花季哈,无忧无虑地还装。”

       就着话里的酸味儿杨戬才看出那两个孩子的幼稚暧昧来,忽一念着心,回头问道:“猪哥,何蓝是哪个?”

       “呃噗——”

       杨戬眼疾手快展开了扇子,挡住这一记口沫喷飞。

       措手不及的猪八戒飞速整回状态,果断切换“呆子”人设,倒腾出一个滚瓜烂熟的答案:

       “曾经暗慕游所为的女掌柜。”

       一记回旋镖饶是杨戬都险些破防,天蓬元帅的搅屎功力不减当年,这别出心裁祸水东引的思路委实不好预判。硬接是不可能的,倒也无须还手,脸皮够厚顶住了便是。于是他顺着话问道:

       “现如今呢?游所为既已有了妻室,她若自持身份,当罢此念才是。”

       “当然,当然,两情相悦不可强求。别说现在这世道,便是从前也没有认准一棵树吊死的道理。嗐,迟早藏不住,索性都与你说了吧。何蓝如今与我情意相投,只是还未明许。要说这远近嘛,喏,有点像刚才那俩后生。”胖子摊开一副近乎无赖的坦然,单等开水浇头模样。

       “你明知道——”

       “废话。你也明明知道……”

       “何事知道?”

       一路没吭声的黄眉突然插嘴,意外及时地捂住了走火的苗头。黄眉对气氛无知无觉,只管说道:

       “就猪头那点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您老常在天庭才觉稀罕,下界一众地仙神怪于此无甚禁忌。师父说过,此皆常数,自有因果。漫说这等小事,便兴风作浪闹到天庭的,谈什么冒犯天意都小题大做,只要‘上面那个’未生动静……”

       “什么?!”

       杨戬八戒齐齐止步,回瞪黄眉,异口同声质问。

       “啊?”

       黄眉在两副同款面色夹逼之下一脸茫然,方才意识到似乎顺嘴漏风了。毕竟他不通应变,以至当场滞住,表情在“不可说”与“可说”之间权衡。未多时喉咙一滚,从善如流地站了后一个。

       “我虽在佛门,远避尘世,倒也常闻生息造物繁衍之事,如春华秋实夏雨冬雪,原遂天道,先于理法。况理法本也轮回运转自生,顺时应势,各安其所。故伦常有序乃因时而异,不可舍本求末。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更易触逆天道。师父常说,上重九天虽是平镇三界之所,不可逾矩,但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于微末处不宜大动干戈。自我偷下凡间,方知人神妖怪同情结怨并非鲜见。过失也有,像吸凡人精血修邪化魔的,最多不过僧道和地仙出手打点。下界众生平日都彼此关照,只要自己捂住了别捅到九霄云外去惊劳上神,就是万事无忧。似我闯的这等祸事自然非同小可,却也未惹出声响。只不过,呃……许是天机当应,终归罪有应得。”

       黄眉觑着杨戬一路下沉的脸色找补了最后一句,却全然窥错法意,这段长论无甚重要,唯最后一句,如千钧之碇直夺靶心。

       此刻另两人行思如电,心里盘旋着同一件事物——适才黄眉说漏嘴的“上面那个”——“摄仙铃”。

       摄仙铃并非一“物”。相传上古既在,却从未有人睹其真形,就连这称谓也是下界随口叫来约定俗成的。但三界都不曾敢怀疑它存在。那是一种毫无预示骤然鸣荡而起的异响,通达天地,萦绕八极。音品庄重,令闻者神魂畏慑,来处不详,唯聆者感震遥深。凡修为者,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闻得,故谓“摄仙铃”。

       三界代代相传,言此声乃附天数异变之兆,不示吉凶,每出必应。

       这个声音,杨戬和八戒都不陌生。

       曾经的天蓬元帅,向瑶姬讨罪时,荡弱水下凡时,于天庭听得恢弘之响。如今的司法天神,在上界讨伐时,在母亲受难时,亦于下界闻见嘹唳之声。

       然而,杨戬劈山诛九日,灵明石猴闹天宫,其时被天庭大斥危患三界,乾坤宇内却一片寂然,纵侧耳屏息也不闻些微异响。

       正应黄眉所言。

       关于天道轮常的缘故,但凡有心者都会思考。杨戬也曾探想过那些惊动和未曾惊动摄仙铃的“异常”之间有何差别?天庭总以“凡心”为由降罪,罗织种种牵强罪名,杨戬在其中却察闻到一息潜伏地试探。黄眉对这等事不以为然,佛门弟子自有法戒,不受束于天庭典律,自然不解其中微妙与凶险。天庭忌惮和回避的不是连篇累牍的天条天规,而是那无时无处无所不在却不见深浅的“尺度”与“底线”。若摄仙铃本非在警慑神仙违道,那究竟是在警慑什么?至少所谓天意运度根本就不该被书为一纸规约。

       或许恒常大道,无关因果,无关是非,无关道理,无关德义,无关感情。然所涉之事,皆由因果,皆由是非,皆由道理,皆由德义,皆由感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猪八戒苦笑,低声叹道:“道祖啊,就是太爱清闲……”

       约束当有,天道变易,圭臬亦然。

       杨戬深付一口气,笑意浮似,黄眉左观右顾,似懂非懂,“那什么,闲话改日再叙,咱干正事吧?”

       杨戬抬扇指指前方不远的地面,“就是那里。”

 

       黄眉一眼瞟去立马跳起脚来,“没错,绝对是这个方口洞子!”又欺鼻一闻,“就是这股子味儿!”

       “嘿,你小子涮我!”猪八戒跟着跳脚,“早上还一问三不知呢。什么‘我只依稀记得他钻出来就动手,哪里顾他来处’,就你这谎话精我上辈子见多了,不吃猴子一顿棒子不长记性。”

       “别吵。”杨戬喝住,向黄眉问道:“这方洞口有何异样?”

       “那妖与我一般,是野兽修化,修为却强我数倍。兽妖修成人身容易,只是体味难收,这洞沿处有他的气味,想是下洞时未缩身形,挤到边沿蹭下点皮毛。但也奇怪,味道就只洞沿这点,一路走来直到在方才那个洞口我却都不曾闻到。”

       “你以为是何因由?”

       黄眉皱脸思索道:“想是他疏忽?”

       “你傻呀!”憋了一上午的猪八戒可算逮着机会,对着黄眉一顿排山倒海地喷。

       “若他只想捞个人祸害何必费这力气?凡人又没那么灵的鼻子,指不定阴沟臭和畜牲膻哪个更冲呢!你也说了,这妖怪道行比你高,掩饰气味于他不过雕虫小技。他下了暗渠一路敛住妖气过来,怎得会刚好留那点味在入口给你闻?这妖怪起始八成就是奔着你来的,为得手专一地防着你才遮掩妖气,却故意露个马脚。他定是知道有人能凭此追踪,分明是想用你钓条大鱼!”

       “大鱼?你是说——游所为?!”

       “猪哥此言有理。”

       “可是……”

       “黄眉,你且想来,出事当晚你最后所见是我。”

       “他那么能耐,不会认不出你吧?连我都……”

       “正因是认的出,那天晚上才没敢在他当面下手,你个夯货。”

       “他都发现人不对了还继续动手是不是傻?”

       “你才傻!他憋着算计你不是一两天了,能不天天等着机会?你这从汉末回来不到半天,就算他看见的是……啊,顶多是想想游所为怎么没跟你一起,又怎会想道游所为没回来?”

       “拿他老婆下手不是更好,机会多还容易,与我找事是什么道理?”

       大概是对黄眉这笔直的一根筋过于失望,又防惹人注意,猪八戒狠倒了口气,下调音量放缓语速,却嚼着后槽牙一字一字磨道:

       “假设你不得不同个棘手人物打番交道,想让他给你眼色,最好是有求于你,还不能把他惹毛了,不就只能找你这样皮糙肉厚的下手!”

       杨戬按住将要发作的黄眉道:

       “此怪夜半埋伏偷袭,确是早有打算,或许真是要与游所为有何交涉。我来得突然,他不顾游所为下落也迫于得手,却无缓兵之策,只得照行旧计铤而走险。但此举容易惹人戒备,也对凡人泄露了行踪,于他有些得不偿失。”

       “说的就是啊,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要挟游所为,这妖怪图的什么?”

       “只怕所图非正。”

       杨戬复将目光落定在那井口边。

       “却有一件不解,他这样藏头露尾,后又驾祸顺子三人更施引诱,此刻早该有下一步接应,至少也要暗中监窥我等才是,为何再无动静?”

       “许是他迟迟不见游所为,觉得这条黄鼠狼未必关你痛痒,就换了更稳妥的目标?”

       杨戬一向听得懂那人揣着的另一半话,比如这个“稳妥”的言外之意。对方不见游所为有动作,便舍了黄眉,可未必放弃企图。看来游所为也并非那家伙唯一选择,他的目标范围不会越出游所为结交的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圈子。那这“稳妥”的新目标可就耐人寻味了。

       品不出滋味的佛门小妖满脸洗耳恭听,却没见大神下文,只好去瞅猪八戒,那胖子忽地低眉顺目又躺成一副开水里参禅的德行。

 

       “猪哥。”

       “诶?”

       “可知小武现在何处?”

       “那小子,在一家什么‘连锁快餐店’——你看这拗口的说法——专给人送点心吃食。这活计有两班轮换,他今日该当早值,这会儿是饭点,应该正忙。”说完那厚厚的下巴颤动一下,非常生动地表达了一个吃货的口腹之欲。

       这台阶给的如此高低称脚,杨戬一时都有些不适应。对于近百年在三界风评败坏的司法天神,跟所有人打交道之前都习惯备下至少三条退路,哪怕是虚与委蛇的人情交换也不多见了。台阶既在眼前,没有不下来的道理。

       “那辛苦猪哥去小武做事处代传一句话,要当面讲,也好顺便用饭。惜杨戬此刻身无长物,一应花销皆出游所为,待日后回归方位,自当请猪哥吃酒作谢。”言毕执扇一礼。

       “行,老猪于吃上一向记得清楚,你可不要赖账。要带什么话?”

       杨戬展扇慢言道:“要他瞒过兄弟联络那名叫飞燕的女子,就说‘游所为有事要谈,且务必一同前来’。”

       “据我所知,这飞燕常跟那个‘东子’混在一起,‘东子’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但不要带他。我只与小武飞燕见面。”

       “行,死狐狸鬼主意多,让他自己想办法。”

       “有劳了。”

       猪八戒扬扬肥手转身而去。杨戬目送他背影,心里踌躇是否过于莽撞。方才趁着行礼,俯身附耳说给猪八戒的那句话没有时间细经斟酌。明知对他多露一分就添一分风险,无奈事急势紧,此世也再无第二人能解读他片言里的举重若轻。刚刚猪八戒对着扇面已是尽力不显声色,下唇却在微抖。自前世便是如此,那人越是紧张厉害时越不见动容,只有嘴在不自觉地微小动作。

       向猪八戒展开的扇面上夹着一幅从今日晨报剪下的照片,那围观群相中,一张脸图穷匕见。

       生灵转世即便容貌未改也难一眼确认,而无论化为何样面目,神魂都浸透了独特阴鸷的“转世”,唯有天奴。

       “游宅左近。”杨戬短言低语。

       再毋须多言,猪八戒当知如何处置。

       杨戬理了心绪慢慢转身面对黄眉,那妖怪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在见小五和飞燕之前,他要把这妖怪打算就饭吃了的话一五一十地掏出来。

 

 

       当晚,除了手机傻妞以外,所有相关人员集合在基地。听了杨戬他们一日搜寻的结果,几个凡人表情不一而足。王天霸如早上般自陷沉郁,小武切盼显摆“任务成果”追着与杨戬对视。新来的三个小贼连声诺诺其实不明所以,他们只道加入了“飞人”组织,全不知在座都是哪路神仙。陆小千有点沮丧,颇显心不在焉。一个不知所图但有备而来的怪物,在招惹了一场麻烦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干凡人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神仙妖怪们如临大敌,但又无从与他们解释。在这里每多呆一刻,杨戬对“界限”的感触就鲜明一分。就如眼前景况,诸人同在当下,却分处两般格局。

       “事情大致如此,这里存在风险,大家须各自回避几日。”

       陆小千忽抬头问:“为哥,这么小心有必要吗?”

       “没有傻妞,你能对付‘它’吗?”又目视其他凡人,“你们可以吗?”

       小千绷着脸,明明无从反驳却不愿接受这样安排,早如杨戬所料。果然,那没心机的孩子当场恼了。

       “那你呢?为哥,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太子’无法启动而你能力还在,但这时候不该由你保护大家吗?”

       “保护?我一人如何保护?难道你们每日都要与我同出同入?再者敌暗我明,他若见我们人多势众不肯现身,这般提防须到几时?”

       “分散开出了事……”

       “就是要他出事!”猪八戒瞅准时机把小千扒拉过来,凑近说道,“你想啊,那边是个落单儿,咱们人多,分散开,他只能瞄准一个目标对不。你们也甭怕,游总这边能用手机定点跟踪,但凡他盯上谁了,一翘尾巴咱就知道这厮要放什么屁。”

       “恶心。”陆小千嫌恶地甩开肩上胖手,降了气性。杨戬眼看着他这情绪一起一落,着实佩服猪八戒灭火的本事。陆小千差不多被说服了,最后问:“来得及吗?”

       “来的及。” 

       小千不再质疑,他本也没有什么立场,只是胸中块垒当道,有话想说,却失了机会。猪八戒见火候已到,给杨戬递个神色,于是那边就顺过一根长短刚够的竹竿套来。

       “小千,傻妞可以复原。”

       “真的?!”

       年轻人瞬间神采绽放。杨戬神思一恍,这样子仿佛当年的沉香,得知娘亲尚在世间霎时腾涌无限喜悦。

       “已知方法,只待时机。”他未予定言,而心下自嘱:不可有失。

       “那我该做什么?”

       “除了手机之外,你可会其他防身之术?”

       “……没学过。”

       心虚和气盛非常不合时宜地交映在年轻人脸上,杨戬暗中叹气。此世凡人生活便利,出行做事皆有仰仗,连华山那等险要地势都修出了平整的登山石阶,体力劳作比之千年前少了何止几倍。这几人都还年轻,平时也算体勤,即使如此,那体力筋骨连刘彥昌都不如。

       五个凡人没有半点仙缘护体,杨戬也不能尽皆照顾。仅据今日与黄眉交谈所获和猪八戒查到的消息看来,似乎陆小千最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牛魔王想交易的内容多半与穿世之术有关,同样掌握此术的陆小千未被作为首选,想必是那老妖看不上黄口孺子的智计心术。他想寻求合作,与商人游所为能博弈利害深浅,而没耐性的愣小子一时冲动可能拆了他的台。如今游所为不见,陆小千是仅剩的选择。

       杨戬想让所有人相信确实如此。

       牛魔王转移了目标,但恐怕不是小千。凌晨时在小城镇的十字路口带着沉香一起消失的牛魔王,大概早作他图。杨戬用神目搜遍九州四海却不见半点影迹,唯一可能是二人再度穿世而去。此事绝不可为他人知晓,他必须继续以游所为的身份掌控“飞人”团体,摆出小千作为明饵以示应战,更要让那手机傻妞留在自己手里。

       杨戬很是不安,似有什么遗漏在未及和未至之间。

       他轻压腕脉,此时所有法力聚紧最多不到原来四成,还是靠未炼成的灯芯焚灼神脉强行祭出的。所幸是穿世之前留在灯里的法力结成了蕊丹,更幸是游所为一番设计让他复得此灯。焚心燃血换取法力是旁门左道,非凭自然修为蓄养的力量控之极难。他肉身成圣只管外罩金刚不坏,若馆内交戈,稍不小心便有丹元烧空之虞。况这灯芯也不可久含,为了宝莲荧华再续,这枚蕊丹尚须还灯养炼,到那时,之前所借便要加倍奉还。用半成灯芯榨取神力无异饮鸩止渴,若不是……本不该行此下策。

       从黄眉处套得的话应当可信,他见证了游所为用傻妞“为所欲为”期间在各个时代埋伏的小动作。不起眼的机关结点成阵,渐渐从千年万载的春秋里浮现出来。远至六万年前的昆仑秘境,近及七十年前的津门租界,在这两点之间,还有建安官渡,贞观长安,宣和博州。黄眉一路跟过来,陪游所为与陆小千周旋,每一次落脚都有“意外”让傻妞来收拾残局。只有一次,在天津租界火灾之后,黄眉补述了华山老人的父亲被洗去的一段记忆。那晚一头精怪凭空撞将出来,当时的游所为还在与陆小千打赌对峙,小千的印象里是傻妞又一次控制了局面。实情却是那怪挟持了陆小千在被傻妞追讨中失了行踪,而小千的记忆显然是被改动过了。这是一个“真正的”意外,那精怪恐怕就是不知从何时何代穿世而来的牛魔王。

       宝莲灯就在那一晚无端凋萎。

       游所为在千年间不停往来,虽不知目的何在,但定是要寻找宝莲灯,及至近代却才得见。在那之前,宝器竟藏于何处?又因何被藏?自灯凋萎,几十年不足以汲补耗损,游所为亦不能将其带往更久远的时代去休养生息,怕是穿世一途并非凭心自行来去,其中有着无法违背的定限。

       杨戬几乎可以肯定宝莲灯凋瓣枯萎与牛魔王有关,不是什么“受了污溅”,但这绝非根本因由。即使是没有蕊丹的宝莲灯,倾牛魔王全身法力也无法熄灭,又何能被损伤至此?黄眉未能亲眼看见,唯一知情者是那手机傻妞。

 

       傻妞确实可以恢复。那个莫名来电便是答案——

       宝莲灯  解锁  转移  呼叫  太子

       语气中断的节奏使每个词都更显突出,强调了词义、顺序和关联。此举分明是早有安排。这由不得那手机,定是指导这场穿越的幕后主使专门留给杨戬亲启的口信。

       杨戬偷查过猪八戒的手机,那个据说是拨给他关机的号码却接通了的来电,在记录上显示的接收对象是“游所为”。然而,当杨戬查看那号码时,却被掩盖了数字。他翻过那只手机的联系簿,“游所为”的名片下只有一个号码,对应着杨戬现在使用的这部手机。望上一行,是“太子”——另一部拥有穿世神通的手机。“太子”名片下没有号码。杨戬按下拨号键,手机默认联系人自动拨了出去,语音提示未接通,但屏幕上显示的拨出信息却是“游所为”。杨戬心思一动,关掉自己的手机,再一次从猪八戒手机的联系薄里拨向“太子”,屏幕显示仍是“游所为”。电话通了。

       无人接听,忙音持续了一阵,自动挂断。

       杨戬回查拨号历史,发现只有一条更新记录,接收显示“游所为”,号码掩盖,而记录时间是刚刚拨通的那一刻。

       拨错号码这件事,是否猪八戒有意为之?若不是,他是否察觉拨错了呢?

       如果留言里的“转移  呼叫”就是此意,那么“太子”或许是“游所为”的一个分身,甚至“傻妞”可能也是。那留言语序清晰,“宝莲灯”当是“解锁”的关键,之后便可以通过“转移”呼叫到那部神秘的“太子”手机。这条留言目标相当明确——找到游所为。

 

       “不必为难了小千,这几天不要早出晚归,出门走常路,避免与人拥挤,我让黄眉离远一些随行保护。”杨戬一一交待叮嘱,随后说道:“把‘傻妞’交给我吧。”

       小千犹豫着,杨戬目光恳然耐心。终于,陆小千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娃娃,轻轻捧握在手心里,他垂眸望着它,眼神温柔,然后慢慢将它递到杨戬面前。

       “为哥,照顾好她。”

       杨戬接过,“放心。”

       接着吩咐王天霸常驻基地,小武和顺子轮值夜班,便于三人彼此照应。另外两个小贼被安排跟随杨戬,对此小武双手赞成,他是生怕顺子再被拐跑,且认定掐住这两块料非游总不可。

       交待完毕,众人各就其位。王天霸带顺子去了值班室,新来的两个去了宿舍,黄眉与陆小千一道回城里。小武离开之前还在探头探脑,杨戬迎上视线,轻点了下头,那小子便喜出望外,以肖似前世的姿态颠出门去。

       终于,只留下了猪八戒。

       两人对面而坐,各怀心事,都有些对方不想听的话要说。杨戬自觉当惯恶人,在气氛凝固前先带着几分讨好开口道:

       “猪哥今日辛苦了。”

       猪八戒确实很疲惫,此刻强撑着一脸肥肉不塌,极力保持严阵以待的气势,全不领这片汤客气的情,张嘴怼了回去,“别绕了行吗?早说完了让我歇着。”

       于是杨戬尽量放松语气问道:

       “你何时看出小武便是‘五哥’,又为何故意卖出破绽?”

       “呵呵”猪八戒低头干笑一声,“我饮过弱水之后,除了不忘前世,还能认得前缘。虽不及你那神目和猴子的火眼金睛敏锐,多看几眼倒也不会看错。听你说要一起见小武和飞燕,还发现了那个混蛋玩意儿。我就知道横竖都没得躲,莫如不打自招,恳请真君‘从轻发落’。”他抬起头来,盯着杨戬眼神不挂一丝笑意。

       “原来那飞燕也……”

       “是。虽穿来的只我们几个,但此间前世故人着实不少。”

       杨戬待要细问,猪八戒却倦厌道:

       “别问了,照此下去,不日就能逐一相见,到时候你自己斟酌。” 

       “这样也好。”杨戬面上微笑,心中了然。那些旧疮,终究是痛的。

 

       “那……‘他’今日也在?”

       “在。你没料错,就刚才小千走的时候,我拍了照。”猪八戒捏着手机掂了几掂,手一松把它甩在茶几上。翻盖手机在桌面上打着转儿滑到杨戬那边停住。

       杨戬侧目,没有伸手。

       “反正你都翻过了,我也没加密。”

       “抱歉。”

       “用不着抱歉,我老猪无甚藏头露尾的勾当。”猪八戒盯着手机,目不聚光。倏地眼皮一撩,视线直逼杨戬眉目。

       “天奴怎么死的?”

       “被我所杀。”

       “为什么?”

       “碍事。”

       “当时情景如何?”

       “你是指?”

       “魂飞魄散没有?”

 

       天奴并非族类,他们是帝座西星一群聚气而生的乌合傀儡。无筋无骨,无血无肉,不具生相。三界执掌随心所欲点化其一,勒其形表,束其身态,令总管瑶池杂役及口传奉行等,职似凡间帝王中官。其他天奴拟相皆附似总管,故面貌俱是一般,行止亦步亦趋唯总管马首是瞻。天奴性浮,易染贪戾,多气数不长。然其气散后,所负浊念却难消化,堕入下界,于轮回台挑选一个骨轻命残的投胎鬼化作谗蛊,到世间行荡数十载。运气好时,能混个恶名显赫,运气不好就死于非命。这段浊气伴随生死往来,得浣洗几世才能消解,从始至终都是祸害。杨戬当日所杀的总管便是这等结果,破形之后剩下一团浊秽,被九霄清气逐下凡尘。

       杨戬眼里浮现冷笑,“元帅何必明知故问。”

       猪八戒对这显见的威慑无动于衷,“天奴无须修行,乃筹气而来,气散而去,其众自有常数,层递不绝。你杀掉一个,便破了常数。”

       “如此说来,我杀错了?”

       “不,宰得好!”

       两人忽然同声释笑,久违的默契夹间生疏的和解,使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天奴虽是天庭与瑶池的耳目爪牙,但这东西毕竟不值钱。只是你撕了他们脸面,之后被怎样追究?”

       “那点追究,早不记得了。”

       “这算不了了之?或者我该问,”猪八戒忽倾身向前,“你以何置换?”

       杨戬不语。

       “还是那句话,我伺候他们比你年头长多了。”猪八戒身复后仰,倚靠在沙发靠背上,目光始终没离开杨戬的眼神。

       “至于你我,也算长交。”

 

       “天庭和瑶池容忍你杀掉天奴,想必自认交易划算。而你呢,为赌这一注,怕是下了血本。”

       杨戬垂睑侧目,眼稍带起幽幽笑意,“倒也不至于。”

       “天庭敢赋你司法职权自然是早有衡量。堂堂三界第一战神,放出来比那牵出来的威风多了。有你做手眼,还用那没骨头的玩意儿败坏名声作甚。”

       你当我名声就好?

       杨戬暗自嘲哂,未置一词。

       这句指桑骂槐很见净坛使者本色,此世间听来有些怀念。天蓬对二圣驭术了如指掌,猜中八九也是应该,可话中的挑衅太过明显,全不是此人寻常态度。杨戬兀然警惕,知他话未说尽,静待其下文。

       “无论你多么棘手,把柄都在明处……”

       “却也不是任人拿捏。”杨戬出言打断,瞬间冷颜厉色。

       “呵呵,是啊,庸众亦如此想,只道你是心甘情愿。”

       “自然情愿,想是元帅记性太差,此事杨某早已应过。放眼三界,何人敢来要挟于我?”

       “话不能说死,凡事总有万一,凭你千般小心照应仍要担惊受怕的多少还有那么几个。”猪八戒说着笑憨憨摊开肥手,竖了三根手指在杨戬面前。

       “我给你数数啊。你看——”他扳下无名指“这一,哮天犬。” 

       杨戬默然盯着剩下两根手指。

       “这二,”猪八戒又扳下中指,“杨姑娘。”

       杨戬瞳色深下一轮。

       猪八戒似浑然无觉。

       “这三……”

       最后的食指调转了方向,随着眼神一起虚点向杨戬额间隐然一现的神目。

       “刘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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