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原bleach恋白党。目前所好:一拳师徒,攻受无差;原著背景优先;自酿清水糙粮,偷腥嗜肉。

【杰埼】旁观者(系列短篇)04 大提琴手高修

如题,这是一个由短篇故事构成的系列,每个故事独立成篇,不存在前后联系。故此,每篇都是完结文。故事多少全看灵感。清水,主角无死亡。


 

 

 

 

 

旁观者 04

大提琴手高修*(所有说明见“背景说明”)

 

 

  我靠着车窗昏昏欲睡,终于下定决心去寻找通往梦想的出路。夏天的我会为此刻的我惊叹吧。为了省钱,没选择特快直达线,而是上了这趟沿途每一站都停靠的慢车。我正渐渐远离Z市。旧式的车厢在轨道上颠簸,怀里的琴盒枕在肩上,把火车的震颤用慢半拍的节奏传递过来。怀念故土的不舍,面对陌生去路的担忧,还有旅人随身的孤独感,混合在一起,浸透窗外夜色和车厢的灯光,宛如耳熟能详的老歌,缓缓流淌进心里。

  琴匣里一声呻吟,是d弦,它总是最敏感的。我抚摸着琴盒的“腹部”,摩挲出细小的动静安慰它。

  你也不安吗?我也是啊。

  这把大提琴陪着我将近二十年,别的行李已经用快递送往新城市的住处,只留它跟随我一起旅行。因为它,熟人们都叫我“高修”。不过,我一直不喜欢那个童话人物,所以一开始很排斥这个绰号。可是不知何时起,竟慢慢觉得自己很像“高修”了,随着年龄增长,随着社会阅历丰厚,甚至随着琴弦松动跑调,我越来越像“高修”。就像屈于无奈而面对现实,承认自己像这把琴一样音色平庸并日益破旧,我默默接受了“高修”,虽然还是不喜欢他。而且,现实里并没有猫啊、布谷鸟啊、狸子啊、老鼠啊来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大师”,做诚恳的听众,心甘情愿被我的琴声凌虐或治愈。

  这么一说,其实我是在嫉妒着“高修”吧。

  如果没有听众,我将永远无法成为高修。幸运的是,留在Z市的最后半年,那不可思议的听众出现了。

 

  正当初夏。

  我抱着琴走进学校操场,坐在塌掉半截的台阶上,擎起弓,深吸了一口气,拉起第一个音符。只是练习曲,完全漫不经心的状态。这所学校数月前废弃,桌椅和设备都搬徙一空,只留下几座建筑。对我来说正好,人去楼空的地方更适合演奏者聆听自己的音乐。我已经很久不在别人面前拉琴,自从高中毕业演出以后就没有过。想拉琴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托怪人的福,这样的地方到处可见——随时开始,也不需要谢幕。我和我的琴踏遍了荒郊四野的废墟,很少在同一处留连。我不是羞怯,也不需要释放压力,只是想和琴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独处,在寂静的空间里让心声和琴声尽兴吐露。

  这是我们彼此的需要。

  我的琴技并不好,从来都无法引出畅想中的旋律,我的琴也一样,弦声粗涩寡薄,到后来甚至会频繁跑调。因此,我们很相配,也算是天作之合。不必互相吹捧,不必互相牵就,我的大提琴以深沉粗犷的胸腔,回报我在空洞虚伪的现实中难以汲取的执意。我时常拉琴,默默珍惜这份知己一般的坦然相顾。

  平常,我都是以散慢的开头徐徐进入状态,那天也是。刚开始,乐音断断续续,渐渐地,从淅淅沥沥到涓涓绵绵,脉脉汇流江曲,最后奔波直下,在汪洋弥漫中神游忘我。一曲终了,我的弓慢慢离开琴弦,方才的缠绵仿佛只是一场激荡的梦。

  一个声音在高处说道:

  “不错啊,再来一曲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慌忙抬头,看见一个人站在教学楼顶上。当时是正午,逆光里只瞧见轮廓,他似乎正俯身望着我。

  我有些惊罕,但并不害怕。那个人大概看出我的好奇,再次冲我说道:“你练习很久了。”

  尽管他没用喊的,声音却笔直清晰地传达到我这里。稀奇之余不免有些戒备,我盯着那人的轮廓,在“人类”和“怪人”之间摇摆,心里想的却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从那个地方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喂——”我用力喊上去,“你要听什么?”

  “随便啦,你喜欢的。”他轻快地说,果然没有大声喊叫。

  我想象着那张脸上会有怎样的笑意,同时意识到自己无法像他那样用平常说话的方式让声音冲上去,于是只好继续用喊声回复:“巴赫的作品怎么样?”

  “嗯。”

  我再次提起弓,右手中指点着马尾箱,忽然有点紧张。

  G大调组曲的前奏部分响起,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手指也好,手臂也好,都像按照预先设定的模式自己动起来。怎么回事?我有点慌张,停了下来,还好,还可以控制它们。

  “怎么了?”上面问道。

  “太久不拉,我忘记了。”我随口敷衍。刚才那种感觉很难解释,更没必要说给一个陌生人听。

  “不是忘记,是太熟练了吧。”

  什么?!我攥住琴颈,手心冒汗,而且有点抖,指下的琴弦也在隐隐发颤。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忽然涌上来,不禁抬头朝上面大喊道:“想听下来啊!”

  那个轮廓定了定,便纵身一跃,从高空直坠下来。

  “啊,喂!我不是这个意……”

  他已站在我面前——着落时轻得像只鸟。好可怕的身手!但是……光头?还有这副打扮——

  “你是……英雄?”

  “啊。”

  “喜欢大提琴?”

  “不,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听现场演奏。”

  原来是个外行。

  “你刚才在害怕吗?”他盯着我的脸问,视线沿下巴滑到我微抖的手指上。

  我也低头看着左手,尽管已经攥住,它还是在抖。
  明明是个外行,却能凭直觉一语中的。这个人的感悟力有点让人生畏。

  “刚才那曲,有些日子不练了,谁知道手已经生成惯性,陷进去出不来。”还是对他说了,算了吧,也不是多重要的秘密。

  “可是,你很喜欢吧。”

  “什么?”

  “刚才的曲子,半途中断的那首。”

  “是的。”

  我非常喜欢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虽然有人说它是教学曲,不过,我曾经为之着迷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你拉得不太开心。”

  “因为确实很难过啊。每次奏这组曲,我都要面对一个让自己非常颓丧的事实——我啊,还是触碰不到他的境界。”

  “谁?”

  “杰诺斯。”

  “杰诺斯?!”

  他大声重复了那个名字,显得非常吃惊。

  “怎么?你知道他?”

  “呃?那个……应该不是。”他眉毛放平,补充了一句,“但是名字发音很像。”

  “莫非你说的,是新人S级英雄?”脑子灵光一闪,那的确是个很相似的名字。

  “哦?你知道啊。”

  “嗯,乍一听确实挺像,两个名字只是前头字母的区别,说起来我当初也是因为名字发音关注到他呢。不过,我说的那位Janos Starker是‘大提琴之王’。”

  “他很厉害吗?”

  “嗯,风格独特,我特别欣赏他。而且……”
  “怎么?”他饶有兴味地催问。
  “不,没什么。”

  那位大师常被评价为“冷漠”和“性格孤僻”。有人说,他的声名得意于技巧。可我第一次聆听他的演奏,就被他的深情打动了。他的非凡,就像魔术表演,有些人只看到敏捷的手法,就断言这是奇技淫巧,却根本领略不到魔术师创造的妙境。Janos是我心底钦敬的“英雄”,我不想随便评价。

 

  突然,脚下剧烈震颤,我赶忙站起,抱紧琴退了几步。感觉很近,不像地震。

  “哦,是那里吗?”他转面望着一个方向,神色轻松。

  “是怪人?”

  “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踪影,我面向空空的操场,只觉得刚才是做了一场梦。

  如果不是之后重遇,大概就这么相信了吧。

 

 

 

  深秋的某一天,在街上被人叫住。

  “嘿,果然是你啊。”

  回头看见一张友好的路人脸,要不是那个别出心裁的脑袋我肯定想不起他是谁。今天他的穿着很从众,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是我经常光顾那家超市的,这么说——

  “你,住这附近吗?”

  “不,很远。”

  “来这是……?”

  “嗯,赶特价。”

  表情很认真,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听闻职业英雄都有些另类,是因为这份执著吗?

  “你居然认出是我?”老实讲我这个人长的很没特点,只见过一两面不太容易被记住。

  “嘛,看走路姿势吧。”

  某种意义上这个答案挺有说服力的。但细想很惊,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有走过路吗?最多也就是几步吧?他竟能据此辨认,这是何等的观察力?!

  “啊对了,你上次说过有个拉大提琴的‘杰诺斯’,对吧?”

  “Janos Starker,怎么了?”

  “那是你的目标吗?”

  这人是不是很闲啊,几个月前的对话还能捡起来,但我顺从答道:“怎么可能,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

  “为什么不自量力?”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大提琴呢。怎么说呢?打个比方,作为英雄——你现在是C级还是B级?”

  “刚升到B级。”

  “作为一个B级英雄,你会把KING桑视为目标吗?”

  “那倒不会。”

  “肯定连想都不会想呀。”

  “虽然你这么说没错,但……”

  “所以就是这样了,我没有那种天赋,所谓以努力去弥补差距那种话都是教育孩子用的。天才的起点是平庸者高不可攀的绝顶,这才是真相。过早发现它会对人生感到沮丧,所以人都是随着长大才慢慢地承认这个事实。”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卖力?”

  “啊?”

  “刚才的借口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拉琴时的你,分明不是这么想。”

  我顿时无言以对。被他不留情面地一捅见底,毫无防备。

  为什么呢?我想过的,一边聆听大师的演奏,一边想着。4岁那年对大提琴一见如故,从此相信这件乐器能弥补我生来笨拙的一切。虽然没有成为专业演奏者,但我曾付出很大努力去练习演奏它。我热忱地练习巴赫无伴奏组曲,像蹩脚的“高修”一般,对着自己和琴起急发狠。这份努力得到过嘉奖和掌声,却反而令我深知自己没有半分直觉参悟音乐的灵魂。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我渴望有一位像Janos Starker那样的师者指点,渴望从他口中听到对我的评价,渴望他的启迪和引发。长期从事教学工作的Janos能够从学生身上看到他们在台上演奏时表现出来的对自己乐器的控制力,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演奏方法。”他还说:“音乐是一种语言。要对不同的听众讲话,就必须交换你的音乐语言。”我一直坚信大师的话,不想因缺少天赋而放弃与音乐的交流。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演奏的。目前为止,没有人能给我一面公正的镜子。

 

  那天的念头又浮了起来。

 

  “我拉琴时,看起来怎么样?”

  “很投入。”

  “还有呢?”

  “有点迷茫吧。”

  完全没错。

  “我呢,并不是专业的。”

  “哦,但那也没关系吧。”

  “是的,没关系啊。”

  我盯着脚前的地面,此时此刻,有些欣慰和珍惜的感觉,仿佛实现了在梦想里幻生的久违的期待。

  “我提到的那位大师,他不仅是一位了不起的演奏者,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师。他有一种能力,能把那些沉默寡言的学生‘引发’出来。音乐家应当能够用音乐表达自己,这就是我不断练习的原因。我不想被捧场,只想要听众有真心的反馈——音乐及其之外的所有。”

  “听起来有点复杂,不太明白。”他一脸的困惑。

  “尽管不可能得到最仰幕的大师的指点,但还是拼命向他的音乐中寻求启迪。呵呵,你尽管嘲笑我吧,在我的想象中,Janos就是我的老师。”

  “为什么嘲笑你?倒是你,跟那个家伙有一点像。”

  “谁?”

  “另一个‘杰诺斯’。”

  什么另一个,名字分明不一样。不过算了,没必要为此争执。在他印象里,这个概念已是根深蒂固了吧。

  “你说我和S级的那位杰诺斯很像?哪里?”

  “苦恼的样子吧,虽然时刻都在努力,却总不能让自己满意。”

  “已经是S级了,还很努力啊,的确挺让人佩服的。”

  “但是拼命到让看的人也觉得心累。”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等等,你们很熟吗?”

  “算是吧。”

  B级和S级……我忽然想起来了,他好像——

  “哎,你的名字,是叫‘埼玉’吗?”

  “是哦,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因为极差风评而出名的那个B级。据说总是跟在S级屁股后面扫尾捡便宜,花式侵占功劳。他的话可信吗?真讽刺,我还不是因为一直都信才聊到现在?

  “还好吧,活在这个时代,英雄资讯总得了解一些。你们怎么认识的?”

  “唔,打蚊子。”

  蚊子?这是用玩笑遮掩话题?但他不像是会故意调侃的人,目前为止的表达都直来直去。

  “然后呢?”

  “他非要拜我为师,老实说我是很嫌麻烦,一开始没答应。不过后来还是一起通过了职业英雄测试,从那以后,就算收徒了吧。”

  真敢吹。正常人一定是这么想,莫非真像网上流传那样厚脸皮混到现在?可是,面对本人,那种流言似乎就有点站不住脚了。从这人的言行举止中,我感觉不出任何贪念和企图。说是擅于表演就更想不通,懂得隐藏真相的人,排名晋级的野心,可能轻易暴露给公众吗?

  摆在眼前的也许并不都是事实。再说,他的英雄风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忽然突发其想,对他说道:

  “我家就在附近,要来坐坐吗?”

  “哦,好吧。”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邀请和挽留听众。

 

  我们一起回到我的住所。打开公寓的门,头一眼望进室内,就能看见琴匣。他跟着我走进来,脱了鞋站在玄关打量。

  “你也很爱看书呢,这一点也很像他。”

  “那些都是以前的,我现在已经很少买书看了。”

  “没有电视?”

  “新闻可以听广播,了解其他信息有手机和电脑也够了。”

  “搬进来没多久吧。”

  “什么?”

  “想离开这里吗?”

  “这都能看出来吗?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我感叹道。随意的流露能被陌生人解读得这么透彻,在认识他以前真的难以想象。

  “很多东西都收着,像没拿出来过,随时可以搬走。”

  “是啊,这间屋子也就是个容身之处,我只住了一个来月。想过要走,不过还没下定决心。”

  “想做去做就好了。”

  “说的简单,你这洒脱劲倒有几分像Janos大师。对了,你要听他的演奏吗?我有CD。”

  “好啊。”

 

  我请他坐进来,选了芝加哥交响乐团现场演出版,直接播放其中一曲。他听得很认真。这挺意外,我本以为他会无聊地打哈欠,从没听过现场演奏的人毕竟不是音乐爱好者。曲终,我按下暂停。他问:

  “这是什么?”

  “咏叹调,巴赫的作品。”

  “很不错,好像是唱出来的。”他真诚地说,评语简单恰如其分。

 

  事情发展和我预计的不同,本来是想请他再当一次我的听众,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可能在大师的音乐之后拙劣地献技了。当然我并不失望,只是遗憾错过了这次机会。

 

  “你会拉这个吗?”

  “我可以完整演奏,但……”

  “那也拉一个听听吧?”

  换个人用这种语气讲话我一定轰他出去,但他不一样,我很高兴他愿意听我演奏,可实在没有勇气跟在大师后面再来一遍。

  “听过《火祭之舞》吗?”我问道。

  “没有,那是什么?”

  “我来告诉你——”

  我打开琴匣,取出我的琴,开始演奏。这首舞曲节奏倏快,旋律驰掠激跃,却始终被束缚在弓弦上,因为它叙述的是一个意欲摆脱又纠缠难舍的幽灵的舞蹈。那个灵魂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每一次演奏它都被附身一般。我想象着自己也是如此,不,我就是如此,痴恋着一个不被允许进入的世界的人。这个过程既陶醉,又恐惧。幽灵终于被情人甩进火焰,永远消失了。

  我垂下弓,按住琴弦。乐音徐徐飘散,被它驱逐的其他声响未及回归,房间陷入短暂的寂然。

 

  “怎么样?”我问。

  他皱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下巴,“总觉得有点压抑。”

  “那就对了。”我有点兴奋。

  “你喜欢这样的曲子?”

  “不是喜欢,它很适合我。”

  “怎么会呢?”

  “你又怎么知道不会呢?”

  他神色有些慎重地开始思考,似乎是想的太过投入,竟自言自语道:“那家伙,不会也是吧……不妙呢。”

  “你在说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啊?”他惊回神,顺势抬头瞅见墙上的表,登时原地蹦起,叫着,“糟了,还有一家特卖会四点开始,要赶紧!”

  他转身抓起购物袋,冲到门口换着鞋对我说:“抱歉,我得走了。”

  “嗯,今天谢谢你。”我替他拉开门。

  “那个,受招待的好像是我。再见,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站在门外,忽然探身问道。

  “高修。”

  “哦,那么,再见,高修。”说完,急匆匆奔下楼梯。

  他对我故意脱口而出的绰号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恐怕确实不知道吧。原来你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出名”啊,高修。这样也好,本来都是无名小卒。

 

 

 

  我见识过一些英雄战斗的现场,当世总躲不过这种“机遇”。各种苦战告捷,合力围攻,死缠烂打,坚持不懈,以及大获全胜,但是,我从没想过跟怪人战斗还有可能“一击轻取”。

 

  “埼玉君!”

  “哦,是你啊。”

 

  这次“再见”来的倒是很快,就在第二天清早我下夜班之后。街上很清净,没想到会突然出现怪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精彩一幕。感觉不是很意外,或许因为一直都相信他,连“B级指教S级”这种事都接受了,现在看来那是毫无疑问的。但亲眼所见还是太过震撼,他强的夸张。以破坏力判断怪人的级别不低,至少鬼级吧。好在凌晨时分的远郊非民居地带没有人,协会可能都没察觉到这次袭击就被他解决掉了,说不定我是唯一的目击者。然而,当我看到站在怪人尸体前的埼玉君的背影,忽然理解到他那时是如何理解了中断演奏的我。

 

  “结束了吧。”

  “嗯。”

  当前场景下,空气有点凝滞,再说点什么呢?我攥起手,想起拎着的提袋,忙递过去。

  “对了,要吃寿司吗?”

  冷淡的气氛一扫而空,他积极地探头看向里面。

  “这附近有寿司店?”

  “不,这是寿司工厂给的,我在那打工。”

  “还有这种好事?”

  “都是破掉卖不出去的,不过味道不错。一起吃吗?来我家吧,还有啤酒。”

  “那个谢了,我不去了。”

  “怎么?”

  “要等人。”

  “杰诺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总是被你提起吧。

  “那个S级是你唯一谈论过的人,要猜也只有他。”

  “哦,也对。”他转头望着一条交叉路的方向,“怪人有两个,他先去追了另一个。”

  “没问题吧?”

  “嗯,杰诺斯很强。”

  “但你更强。”

  他不接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在街道上的死气沉沉的躯体。

  “那位……杰诺斯,他想变得像你一样强才会拜师吧?”

  “他是这么说的。”

  “你对授徒并不热心?”

  “因为没什么可以教给他。鼓励的话,谁都能说吧。”

  “好像还有其他困扰,和你的战斗方式有关吗?”

  他没作反应。

  看来是的。

  “其实,每个领域都有这种情况。Janos也经历过某个阶段。那时他也很惶惑,说自己‘像瞎子一样演奏’。”

  他转过脸,稍有触动的眼神期待着。

  “我看到你似乎也面临同样的困境,是不甘心无意味地获胜吧。”

  “那个‘杰诺斯’做了什么?”

  我愣了愣,放弃纠正他。

  “他重新开始审视和评价自己的演奏,终于步入新的境界。但你的情况有所不同,毕竟艺术的挑战不依赖对手。”

  他听后,没有欣然得到启发的样子,只说了一句:“这种方式,也许适合杰诺斯。”

  是说哪一个呢?和他聊久了,连我也淡忘了两个名字的区别。

 

  “啊,就这样吧,我去找找他。再见。”

  他说着就迈步离开,我追过去,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这个你带回去吧,我还有很多。”

  “真的吗?谢了!”他接过袋子,今天第二次展露活跃的情绪。

 

  “我以后可以去听你拉琴吗?”

  “当然,随时欢迎。”

  说实话,求之不得。那袋寿司功不可没。还要感谢“杰诺斯”,无论哪一个。

 

 

  头两个星期,我每天都期待着敲门声。通过几次接触,我发觉埼玉君是个不懂客套的人,所以认定他会来。那两周除了外出打工,我基本足不出户,但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于是,有点心灰意冷了。加上气温转低,我也很少出门,每天自己在屋里拉琴,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可是,有什么已经改变。

  我时常回想那些短暂交流。

  “想做就去做啊。”

  某个设想开始被一笔一画描绘着。

  房间里放着Janos演奏的音乐,我盯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遥望到辽远的未来。

 

  有一天,我做出决定,世间进入了隆冬。

 

 

  我把行李一件件打包寄往新的城市,那里有一所音乐学校,与其他培养演奏者的学校稍有不同,那所学校更多地是培养器乐的教授人才。我选择追随Janos的脚步,沿着他对音乐教学者的期望走下去。

 

  我倚着车窗半寐,怀抱里的琴在匣中轻声哼吟。车厢内,乘客们几乎都已入睡,脚下的夜灯连起一串。不知是否错觉,车轮在轨道上“喀登”跳了一下。迷朦着掀开眼皮,看见夜灯像深海发光生物的触手幽幽闪烁,真幻交替。倏地,光链甩开,崩散。直到后背撞上另一侧车窗我才完全清醒,倒地后,我飞速爬起,靠近座位蜷蹲,左手扒住椅背,右手紧紧扣着琴匣。车窗外眩目的煞白,不是光!什么“东西”的肚腹贴在车窗上。惊醒的乘客们都像我一样抓住身边的固定物,脸色惨然瞪着窗外。此刻感觉不到脚下的颠簸,说明火车已经离地。

  车厢骤然猛烈震动,人们被颠颤得东倒西歪,我死死揪住椅子。几秒之后,震动停止,车身倾斜,窗口是同样倾斜的夜色,此刻相对平静,我们似乎在随那“东西”移动着。这个怪人巨大有力,以震动频率推测,它的行动不算灵敏。透过另一边车窗,我看见其他被毁坏的车厢倒在轨道旁,看来怪人并没提起整列火车,只是拆下了我所在的这节。这节车厢在它手里就是个玩具,我们则是一堆胶粘得不牢的兵人。

  会死吗?

  我现在想拉琴!

  疯狂地想!

  我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的手指挑开琴匣的锁,鬼使神差松开了另一只固定身体的手,抱出我的琴,开始拧支撑杆……我凭感觉找到与大地垂直的方向坐好,引弓入弦。

  第一个音符响起。车厢忽悠一荡,缓缓地水平下降,直到脚下传来轻微的碰着力和磨擦声。其他人面面相觑,几人猛扑向窗口,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得救了吧。

  哪位英雄呢?

  我没有停止演奏。别的乘客早已冲了出去,恍惚听到人们激动地呐喊着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但,他不是我熟知的那一个。

  罗马尼亚民间舞曲在车厢里点着脚尖,于狂喜的人群背后优雅地旋转。尾声洒落几个欢快的音符,平静里留下一地清寂。

 

  窗外响起掌声。我大概猜到了是谁。

  “不错啊,高修。”

  他走进昏暗的车厢,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的“英雄”打扮刻画出相似的轮廓。

  “埼玉君吗?”

  “嗯,现在可以听你演奏吗?”

  “恭候多时了。”

  “带了一个人来,没关系吧。”他引着一个身影走过来,“杰诺斯,这就是高修。”

  他们站在我面前。终于见到了杰诺斯本人,久闻其名的S级英雄有一份青涩未收的英气。他少了手臂——正被埼玉君拿着——浑身在散发焦灼的热量。他打量着我,淡淡地说:“你好。”

  黑暗隐藏了细节,反而突出了特征。我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埼玉君从未描述过杰诺斯的形象,眼前的他却与那寥寥数语勾勒的印象吻合得天衣无缝。

  “请坐。”

  我边说边扶好琴,轻声拨试弦音。杰诺斯挺着腰迟疑地落坐在我对面,埼玉君站在他身后,随意地倚靠着车窗。

  我拉起了格拉纳多斯的《间奏曲》。

  杰诺斯的眼睛开始发亮了,尽管不曾见过,但第一次感受到大提琴音色的我,也是这样的眼神吧?他放弃掩饰疲惫,半身倒向椅背,全神枕入曲流。他后面,埼玉君还靠在那,不知什么时候抱起了两条机械臂,这姿势的剪影好像搂着一束漫过肩头的百合花,想起他的发型,不免有些好笑。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杰诺斯,脸上也许有一个我看不见的笑容。

  我继续演奏,忘了他们的存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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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说明

 

  《大提琴手高修》是宫泽贤治的童话,宫崎骏曾把这个故事拍成过同名动画片。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宫泽贤治的作品,对这一篇的感觉也相当一般。本文构思时,非常需要一个演奏者和听者互动关系的暗示,因此借用了这篇童话的题目,并利用了它在日本留下的一些文化概念。

  故事对“杰埼”的表达稍显隐晦,而且这一篇里,暗含着埼玉作为“旁观者”看待杰诺斯的视角。他有多重视杰诺斯,从忽视两个名字的差异,一厢情愿地把它们合并成“杰诺斯”,以及无论多扯的角度都能联想到小杰身上这种细节里,是可以看出来的。

  埼玉是一个没什么艺术情趣的人,更遑论“文艺”修养,所以他不可能有音乐鉴赏力。为了让故事合情合理,需要一种能够被他听懂的音乐。这种音乐必须契合人物性格气质,它对人物的触动点不依赖于后天素养而是完全凭借天性直觉。换言之,埼玉不是听懂了音乐,而是与音乐人产生了共鸣。

  因此,想到了Janos Starker。

  首先必须说明,Janos这个名字通常的译音是“亚诺什”,但也有一小部分译成了“杰诺斯”,于是我装傻充愣地以音译为借口,将两个名字模糊等视。在此向大师至歉。

  Janos Starker是美籍匈牙利大提琴家,有人将他誉为“大提琴之王”。Janos是二十世纪最杰出的大提琴家之一,但在普通人中的知名度不是特别高。他以辉煌的技术和冷静高贵、清晰率直的音乐风格著称。有人评价Starker的演奏具有“无限能量”和“令人难以抗拒的独特魅力”。Starker个性极强,见解独特,和一些乐坛大人物和不来,但他从不慑服于威名,屈尊俯就。而对待音乐,Starker是一个严肃的人。

  从上述资料中可以看出,在某些方面,埼玉和这位大师很有相似之处。尤其是Starker个人经历中有一段特别能够让我与埼玉产生联想。就是文中引用的关于“盲人演奏”那种感觉的描述。作为一个音乐“神童”,Starker曾经有个时期对自己十分怀疑,他说:“我像一个盲人那样演奏,像一只不停地歌唱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歌唱的小鸟般演奏。所有的‘神童’在早晨醒来时都会问自己一个危险的问题:‘我该怎么办?’但是没有答案。在这种困惑下,我几乎崩溃了。”很像埼玉无法感受战斗激情,因为他不能解释自己的强大。但两人本质是不同的,Starker能够通过探索提炼“神童”理所当然的天赋,追求他的完美,埼玉却没法强迫对手跟他多打一回合来满足斗志(怪人表示“臣妾真心做不到!”)。

  Starker和埼玉的另一个相似处是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师者。Starker在印第安那大学执教四十余年,主持的课程一直为全球弦乐手们向往,在谈到自己对学生的影响时,他谦逊道:“作为教师,我只负责教授大提琴的演奏技术和音乐的创作方法……我放手让学生们自己去探索,他们必须学会寻找自己的音乐表达方式……我不想过多地影响别人。对那些恭维的话,我既不需要,也不想要。”

  Starker的技术造诣在这个领域里是非常高的,有些作品连名家也不敢尝试,但他行来却游刃有余。他不是那种用夸张的表演和虚伪的激情或抢眼的花招来博取观众喝彩的艺术家。用一个也许不是十分恰当的比喻,就像足球运动里的“过人”,梅西很少用“踩单车”或“牛尾巴”这种一眼看上去就特别漂亮潇洒的技巧,但他的过人效率非常之高,用最合理的选择过掉尽可能穿透许多防守,现场令人叹为观止。他不是不会那些技巧——我看过一段他教学视频里使的“连招”,立马就趴下了——他只是认为某些实战中没有必要。埼玉也是如此,他不需要学拳法,因为他的力量是无敌的。有核武在手谁跟你拼刺刀?总之,文字描述非常抽象,只有听过才能理解。Starker是我听过的唯一能从第一个音符就击倒我的大提琴家。

  其实,杰诺斯身上也能找到Starker的影子。专注、勤奋、努力,追求的诚意,坦率和孤傲并存的性格等等。可以说,我在选择这位背景人物的时候,有着两方的用心。

 

  最后,引用一段文章对Starker的评价,这段评价非常好地概括了他的性格与艺术观点。

  从某种狭隘的意义上,我们把Starker称为一个怪人,他毫不关心音乐之外虚华的名利,从不理会现代社会交往中虚情假意的处世方法,也不为顾及他人的感受而牺牲自己的艺术见解,更不会以违心的手段去达到某种个人的目的。所有这些在Starker的语汇里毫无位置。他像一位中世纪的隐士,一心一意地执著在自己所热爱的艺术追求里,音乐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心中的上帝。在他这种孤傲不群的“怪癖”背后,熠熠闪烁的是一种迷人的率真和对纯粹艺术精神的忠贞。而这种率真和忠贞,正是一位艺术家身上最重要也最值得世人敬重的高贵品质。

  埼玉和杰诺斯是漫画角色,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正是因为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才让我想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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