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原bleach恋白党。目前所好:一拳师徒,攻受无差;原著背景优先;自酿清水糙粮,偷腥嗜肉。

【恋白】六番囧异童话本 之 快乐王子(本系列最终篇) 一

系列旧文短篇,共三篇,已完结,每个故事相互关联,均为BLEACH和童话双背景。童话分别是以《狐狸的窗户》(安房直子)、《白鹤报恩》(日本民间传说)、《快乐王子》(王尔德)为情节基础。每一篇都有后记,前后故事都有关联,需要顺序看。

  “恋次,到此为止。”
  “可是……”
  “明日继续,你可以回去了。”

  半晌不见动静,朽木白哉从季末核算表上抬起头,见另一张桌子后面,高大的红发男人对着满桌文件闷声不语。
  朽木白哉默默注视着似在发呆的阿散井恋次,正犹豫要不要催促,恋次突然从桌子里跳出来喊道:
  “队长,我申请加夜班!”

  朽木白哉一愣,匀出一秒钟考虑自家副队那以“一根筋”出名的头脑是否因为近期持续高强度的文书工作而变得逻辑紊乱,以至于记不住他自己一年一度的忌——啊不,是生日。
  另一边,恋次还在眼巴巴等着队长降旨恩准,于是朽木白哉索性继续瞬目追随后半截核算表,随口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不去喝酒吗?”
  “那个……不去了。”
  朽木白哉发誓自己听见了委曲求全的声调,因此跟了一句:
  “不必勉强。”
  “一点都不勉强!”

  六番队长一言不发,始终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核算汇报,笔尖节奏规律地虚捋过一行行数字,突然左手一翻——
  “拿来”
  恋次一怔:“什么?”
  “你完成的部分。”
  于是六番副队赶紧低头胡撸散布了一桌子的纸张,眼角余光瞥见那只平翻的手掌依然端在那儿纹丝不动,冷汗登时顺流直下——队长绝对是故意的。在六番呆的日子不短了,恋次早就十分了解朽木白哉那点深藏不露的恶趣味——莫明其妙制造紧张气氛,让他的手忙脚乱衬托队长大人的波澜不惊。
  “队长,都在这里了。”
  好歹把那打纸都戳齐了递上,朽木白哉接过来顺手撂在没批的一堆上。恋次气结,忍不住争辩道:
  “队长,那些我‘确实’都‘仔细’看过了!”

  六番队长从容地在眼前那张纸上落下一个签名,把它归放到报表那边,随便拿起恋次批的最上面一张,指尖毫不迟疑点到第三行问:
  “我首次听闻流魂街尚有第八十一区?”
  恋次霎时全身熟透,“这是笔误,笔误!”几乎用抢的抽回那张纸,返身趴在自己桌上一边涂改一边低声嘟哝:
  “既然早知道,可以提醒我啊……”
  一向四平八稳的声音在身后回应:“你已不在状态,勉强徒劳,今日到此为止。”

  队首室突然静下来,半晌,才听到一声小心地询问:
  “那我只是留下来,可以吗?”

  那支笔终于停住。
  朽木白哉再次抬起头,正好迎上恋次那含有未明意图的期待目光。
  六番队长继续埋头工作,顺便吩咐:
  “泡茶。”
  阿散井副队立马颠颠地去了。

  很快,一杯缭绕着雾气的玉露摆上案角,朽木白哉搁下笔,伸手探向茶杯,习惯性地以中指关节轻触杯壁,略感温烫,这才将杯捧起,松释的双肩顺势轻靠椅背。
  恋次站在桌前,瞄了眼桌面所剩无几的工作量,再看看队长身后矮柜上可观的劳动成果,心想今天也许不用熬夜就能大功告成,立刻一阵轻松。

  窗外传来一串清匀的梆响,恋次走过去,拉开门向外探望了一眼道:
  “安藤的小队回来了。”边说着回头询问,“队长?”
  “你去处理吧。”
  恋次向集事厅走去,扑鼻而来的风露沁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阿散井副队长。”
  小队队员在领队安藤的带领下向恋次躬身行礼。
  “任务怎么样?”
  “一切顺利。”
  “辛苦了。解散休息吧。”
  “啊,那个……副队长……”安藤叫住刚要转身的恋次,欲言又止。
  “还有事?”
  “那个,千缜店的老板让我代他问候您。”
  恋次愣了一下,才恍然道:“哦,那个松井老板吗?”念出那个姓时恋次极力忍住龇牙的欲望,转脸冲安藤抻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知道了,谢谢。”
  看着安藤和其他队员纷纷离去,阿散井副队不禁皱起有个性的眉毛。
  “那个小心眼又狡猾的老东西,还做梦发横财呢吧?巴结错人了,要不是冲着队长,谁给他这个面子。”

  上个月,队里接到一件特别任务,为即将到来的王族月次祭承担礼器仪司护卫。这是个难得轻松又风光的差使,说“难得”是因为护庭十三番鉴于朽木白哉的特殊身份,凡是与王族或贵族有牵扯的任务,六番队往往为避嫌而不被考虑。所以恋次感到奇怪,为何这等通常轮不到自家头上的美差突然从天而降,难道说队长终于开窍了?不可能!恋次当即否定,想让朽木白哉放弃遵守戒律除非静灵庭先废除律法。不过这么一想就更奇怪,若不是队长点头,任凭山本爷爷也好、王族仪礼司也好,都不大可能搬得动六番去执行这种任务。好在那些都不是恋次该操心的问题,他需要做的只是安排队员按祭祀要求进行队列部署就可以了。然而,当恋次驾轻就熟地完成了份内之事向队长汇报时,却接到了一件意外的工作——去裁缝店为全体队员定制新的死霸服。
  听完吩咐的恋次诧异地盯着队长,随后目光跟着队长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看到腰间褪色的布结和膝盖处磨薄的长袴,终于意识到“毕竟是和‘贵族’沾边的工作”啊。恋次脑子一热,一个想法脱口而出:
  “队长的衣服也要一起订吗?”
  “不必。”

  果然。恋次在暗地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白痴,让你嘴快!队长怎么可能和你穿一个档次的衣服?阿散井恋次,异想天开也得有个限度。”话虽如此,还是有一点点失望。

  满腹纠结着告辞的恋次退到了门口,却听身后忽然补了一句交待:
  “去西流魂街‘千缜’那一家。”
  刚要迈出门的恋次收住脚步,咬了咬牙还是回头道:
  “可是队长,松井他……”
  伏案中的朽木白哉抬眸一撩,恋次又把后话咽了回去。

  恋次讨厌千缜的老板,不,说“讨厌”实在便宜他了,恋次一度恨不能宰了他。

  松井是一个手艺还算不错的裁缝,在西流魂街四十以下地区也混得小有名气,他的店开在第七十区,位置并不好,但也不太糟。其实算起来他的店只不过比恋次成长的戌吊靠前八个区而已,但这个微不足道的差距却让松井在七十以下地区出身的人面前颇有优越感,他经常以此自居,而且傲慢地指责出身比自己低微的人,态度十分狂妄。不过和那些上层区的人打交道时,松井谦恭得令人发指,而那些“有钱的老爷们”更是能让松井腰弯得看见自己的脚后跟。
  不知多少年前的一天,恋次和露琪亚带着一群伙伴帮千缜隔壁的店家搬东西,说好的价钱是二十五个环,这比其他人要的价钱低很多。那时恋次他们为了活下去,偶尔也偷偷溜出七十八区到别的相对安定的地段做短工。当然,很多雇主知道他们的来路,但也都心照不宣,毕竟他们比成人的劳动力便宜,况且恋次在附近一带口碑很好,他一个人往往顶得上好几个成年的壮劳力。那天结账时,恰好碰到刚出门的松井,他一眼看见恋次,立刻撇出一副嫌恶的嘴脸:
  “戌吊的野狗也值二十五个环?七十八区的狗食涨价了吗?”
  转头却对邻居说:“十五个环怎么样?反正他们不敢把这钱的来历说出去。”
  结果,那天他们付出了整整一天的辛苦却被平白压榨了十个环,如果不是露琪亚拼死阻拦,急红了眼的恋次肯定冲上去跟松井拼命。当天夜里,一个等着他们用工钱买药救命的伙伴死在了戌吊破屋里。恋次跪在伙伴身边,眼睁睁看着那个几天前还和自己一起奔跑的孩子,在滚烫的颤抖中感恩般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能痛苦地吞下呜咽,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这是恋次在尸魂界经历的第一个永别,他头一回清醒地知道了自己在别人眼里多么低贱卑微。就在那一天,恋次萌生了成为死神的念头。恋次一步步地艰苦跋涉,终于通过努力获得进入真央灵术学院的资格。可是这团阴影却在他心里缭绕不去,直到真央毕业,恋次都没再走过那条街。
  恋次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松井,一想到松井布满皱褶的脸上因为他的出人头地堆起谄媚的笑容,全身就一阵恶寒。他对这个情景深恶痛绝,憎恨松井,也憎恨自己。当初进真央时,恋次本没打算再回去,反正伙伴们都不在了,触景生情徒增伤感。可是,成为死神那天,恋次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偷偷跑去流魂街——一个人。为了不让人看见,恋次用上了瞬步,他受不了被别人看到自己貌似衣锦还乡却孑然一身的落魄样子。

  当恋次硬着头皮来到千缜店门外时,却撞见意想不到的一幕。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从店里喷出来,轰击目标显然是堵在门口背对店门的那几个,只一眼恋次就掉了下巴,单看衣着就知道那些是贵族家仆,不管是哪一家都是松井祖上八代也惹不起的角色。更恐怖的是,被骂的得狗血淋头的几个人,竟然一个个姿态恭顺,毫不争辩。
  我不是做恶梦呢吧?
  恍惚中,恋次下意识瞄向那几个背影,突然怔在原地。他死死盯住一人长刀上的徽纹——
  双鹤与樱。
  朽木家?!

  一声道歉惊醒了直挺挺的恋次,刚才那些人正转身走出店门,几张经过严规调教的脸上覆着朽木家特有的持重,毫无表情可言。还没有完全缓过来的恋次下意识退开一步,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不见,这才迈上店阶。
  由于是下层地区,松井和其他商户一样把店开在表长屋里,店面很窄小。成年后的恋次还是头一次进到这种店里来,苦涩的回忆加上逼仄的空间,让恋次倍感压抑,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听见动静,角落里背向大门的松井缓慢地转过身来,眯起眼搜寻声音的主人,恋次似乎听到“请进”之类的发音,却在转瞬间化作一声咆哮,那声咆哮的主人跟着就杀了出来。
  “好啊好啊,连死神大人都出动了。混账!家养的还是公养的,贵族老爷除了狗腿子没的使唤了吗?”
  在炸药桶上划火柴都没这么刺激,刹那间一切沉寂。松井本人似乎也在瞬间清醒了,只瞪着恋次粗喘,全身紧绷绷的有些发抖。恋次稍稍向前迈出一步,松井不觉眼前一黑……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对方只是非常客气地对他说:
  “松井老板,我有一单生意要你接。”

  等着完蛋的松井缓缓睁眼打量对方的脸,瞬间想起一张少年的面孔。他记得恋次,眼前这个混出几分模样的家伙曾经不过是在他面前忍气吞声的野狗而已,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年那个红发小子受到羞辱时的样子。松井的目光最后落在恋次左臂的副官配章上,在后来他知道他们当中有人成了死神,也曾暗自祈祷这些飞黄腾达的家伙最好把他忘个干净。松井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比他高出两个头的红发男人,拿不准这份客气的态度后面是出路还是绝路,除了听天由命外别无选择。

  松井的预感其实没错,几秒钟前这里险些被恋次夷为平地,要不是因为……
  将出手那一瞬间,严肃冷峻的面孔在恋次眼前一闪而过,他不由打了个冷颤。表情扭曲浑身乱抖的瘦小松井,以及刚才那些平静离去的朽木家仆,还有马上就要疯狂的自己,似乎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正从不知何处观望这里发生的一切,没错过任何细节。不,他不可以。“你是六番的副队长,阿散井恋次。”他默默告诉自己,慢慢松开了攥住刀柄的手。沉了口气,恋次不可思议的冷静地说:
  “松井老板,我有一单生意要你接。”
  是“我”,不是“六番队”。恋次说的很确定,这么说听起来更像上门顾客而不是一个得志小人,而且恋次说完才很微妙地意识到,这个说法在松井听来像是不经意地在“六番队”和“朽木家”之间划了条分隔线。不过,这句十二分客气的话里根本没有征求松井同意的态度。
  松井愣了下,就断然回绝:“我没空!”
  恋次并不生气,见过了松井刚才的表现,现在回想当年的事,已经没有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了,也许是很早以前他就不再恨了?也许那时恋次更恨的是自己,无力能为力地屈服在压力下,即使那压力山一样让人绝望。
  “前面还有多少订单?我也许能等。”
  就此回去向队长说明情况然后再另找家店应该也没什么,但这个选项被恋次屏蔽了。鉴于队长临行前特意的嘱咐和那个对视,在恋次的认知里,朽木白哉可不是什么喜欢废话和多管闲事的上司,更何况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刚才那一幕后面的来龙去脉。

  松井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
  “那……”松井语滞,掩饰似的咳了一声,无力地摆摆手,“那说说吧,‘您’有何贵干?六番队的副队长大人。”
  唔,这才是松井,恋次想。面对说话干涩阴沉的老头,恋次放心地进一步试探:
  “喂,松井,用不着这样吧,我几十年前的德行你还不知道,不过是‘一条野狗’而已。”
  “你是想报复我吗?”
  “报复?主意不错,你想试哪种,或者给我个建议?”
  “你……好吧,”松井认命一样放弃维持形象的挣扎,“像你说的,当年的事我们都记得清楚,现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话可说。”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明显畏缩了几分,目光呆呆的,像输光了的赌徒那么颓唐坦然。眼前这个松井身上竟然完全看不到那个势力小人的影子,面对这样的松井,无论是愤恨憎恶还是别的负面情绪恋次也不能再发作了,他不禁可怜起松井来。曾经以为松井是那种饱汉不知饿汉饥,过着舒坦日子却心胸狭窄的家伙,可如今看清了千缜小店寒酸破败的门面,恋次知道并非如此。几十年在这个地方一天一天苦熬,对他们刻薄吝啬的松井其实也在忍受着生活的艰辛,看似自命高人一等的模样背后,是一个怀着恐惧和不甘被岁月磨蛀的灵魂。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松井的处境和自己是很相似的。松井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耗下去,如果他想投胎去的话,应该有很多办法吧。但天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离开这店子一步,固执地死守着。千缜隔壁的店家都已经换过几回了,比他晚到这里的人也都陆续找到办法重投现世,只有松井还在。

  “松井,其实……我……”恋次本想说那些事我都不在意了所以你也不用在意了之类假惺惺的废话,但是嘴巴却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些把自己都吓到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些贵族怎么得罪你了,不过你刚才的样子可真够吓人的,我都不敢相信那是‘爱拍有钱人马屁’的松井老板。刚才被你骂跑的那几个,他们的家主可是‘有钱的老爷们’见了也得点头哈腰的角色呢。”
  松井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是朽木家派来的。”

  恋次彻底傻掉了,他原以为松井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头,没想到松井竟然明知如此,还一丝不苟地问候了人家十八代祖先,某种程度上,恋次不得不对这人五体投地一回。

  “那你……”
  “他们,欺人太甚了!”松井突然又吼起来,恋次本能地向后仰身,脑袋跟着大了一号。事情比他预料的复杂,比起眼前的状况,自己当初对这任务的头痛简直是小题大作。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见松井以异样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脸,恋次连忙解释:“朽木家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再说那和我也没关系,就算他们当家是我的队长,他们家事也轮不到我来插手。”这是百分之百的实话,虽然他很想“插手”并且曾经装傻充楞地插手过。
  松井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本来和你也没关系。以前……”他忽然刹住口,看着恋次的眼神里多了什么,但只一瞬。随后老头不慌不忙地清清嗓音,换了话题,“还是谈谈生意吧,你要做什么?”
  要不是在松井面前,恋次一定得抽自己嘴巴,马上要露头的答案被自己这张笨嘴给堵回去了。尽管心里猫挠一样,但考虑到只顾八卦而疏忽任务的后果,恋次决定还是从长计议,他只好拿出全体队员的尺寸表,抻着自己的衣领对松井说:
  “死霸装,每人的尺寸都在这里。我知道你手艺很好,所以来找你,时间就照上面写的,有点紧,你能做完吗?”
  松井接过那张纸来,仔细地看了看,心里默默计算了一阵,干脆道:“没问题。”
  “那好,我到时来取。”
  恋次说完就要出门,却发现松井表情古怪地盯着他看愈言又止的样子,下意识拍了拍脸,问:
  “怎么了?”
  松井还是那副茫然费解的表情,慢慢说道:“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当然。”
  “而且你还说‘到时来取’?你来?”
  “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松井满脸震惊的神情,看起来比刚才恋次扛下咒骂时更加难以置信。
  “我说,你是副队长没错吧?”说着松井的眼神又向恋次的副官臂章上瞥去。
  “喂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松井好像没理会恋次的提问,语无轮次地咕哝着,“我是不太了解十三番队的职务级别,反正一百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副队长亲自跑裁缝店的。”
  “那是……”恋次明智地住了口,心想队长亲口吩咐这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再说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堂堂副队长干嘛非自己巴巴地跑来一趟——咦?等等!刚才他说……恋次猛一激灵,不禁大喊:“你说你在这里呆了一百多年?!”

  不会吧,除了志波家那群彪悍的土匪,当不了死神的灵魂没可能忍这么久的。
  “这不关你事!”松井突然防备地提高音量,语气有些紧张。
  “是吗?”恋次一呲牙,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老子要不是当了死神还真会被你蒙了,你不是从现世来的鬼,对吧?”
  静灵庭的管理再稀松糊涂,也绝不会任一个整留在尸魂界超过一百年,就像现世的活人有阳寿尽数一样,尸魂界的居住权也是有限期的。律法规定,一般魂魄在尸魂界的停留时间不得超过百年,当然99%的魂魄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所以一般的流魂街居民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唯一的例外是那些生在这里的魂魄,在尸魂界里不管呆多久都不会被驱逐,因为生下来就是鬼的他们无胎可投,这些“鬼”都是被静灵庭踢出来的,要么是贵族,要么和贵族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所以松井和朽木家的冲突其实早有渊源吧,恋次暗自推断,不过看松井这把年纪,这份恩怨应该不是从现任家主开始的问题。
  “那你是……”至少先弄明白落迫之前松井的来路。
  “你有听说过顶着‘松井’姓氏的贵族吗?”松井没好气地拦住他,看样子不打算再和恋次玩捉迷藏游戏。恋次不禁希望大增,忙顺着他往下说:
  “照你这么说,‘阿散井’听起来就很像是流魂街的混混?不过看你的手艺,想必当年也不是一般的家仆之类吧。”
  这句得体的奉承卸掉了松井最后的防备,老头在门前盘腿坐下来,眯起眼向门外虚望着,似在遥望那段过去,不意流露出跳过屋檐望见远天黄昏的表情。同样盘坐一旁的恋次静静等待。
  “你不用这么眼巴巴看着我,某些话我是打死也不会说的。”松井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斜睨一旁恋次挖掘八卦的表情,但在看到红发男人刺青下拱起的筋络后又继续说下去:
  “总之,我可没有‘辻代九郎卫门’那样风光的头衔可以继承,但这份手艺确实是家传的。不能说是独一无二,不过在贵族之间还是颇有口碑,但通常只是中层的贵族,像朽木那样的大家族根本看不上我们这样的门第。可凡事都有例外,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志波家经常与我们往来,在我父辈时比较多,到我接手的时候已经很少了。虽然贵族对我们这种手艺人而言只是主顾,可志波家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从祖父到我这一代都受到志波家很多关照,而且我个人很欣赏志波公子的为人。宣布志波家被逐放那天,我意气用事地拒绝了贵族院的要求——他们不允许我依照贵族身份为志波家主裁制入殓的衣服。这根本就是个算计,我因为与志波家的交近而被怀疑,所以故意制造这么个把柄,只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我也碾出去。你是在戌吊长大的,应该知道在这种地方尊严也好原则也好跟‘活下去’相比一文不值,所以我摇身一变就成了你看到的势力眼松井。”

  说完松井就沉默了,像在等待恋次的反应。恋次不开口。摇身一变?不是这么简单。即使松井没去描述他在流魂街的生活,也不难想见他变成如今的模样肯定经历过不知多少忍无可忍的日子。要是一般的魂魄,还可以“忍一忍,大不一了死”,但是松井没有这份期待。他死不了——不出意外的话,而贵族院大概是不会让他“出意外”的。他们把他扔在这里,就是要给他挫败和经受折磨。在恨上松井以前,恋次也曾见过在千缜故意找茬的人,现在想想那恐怕不是偶然。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混蛋,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随意践踏一个不肯低头的灵魂的尊严。也许开始时松井一度抗争过,但终于在岁月下瑟缩了,变成了恋次熟悉的那个自私吝啬、对权贵低声下气对乞丐颐指气使的市侩老板。

  徒劳的抗争……吗?
  四十六室的审判庭突然戏剧性地出现在脑海里,恋次猛地想起几个月前那场因“砥验”而起的风波——为了制止贪婪贵族胡作非为的闹剧,与整个贵族院对抗的朽木白哉不得不跳下早已挖好的陷阱。他的膝盖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康复。然而又有谁知道究竟呢?“清市整良”不过是一个流产了的危机,没来得及在流魂街揿起骚乱和恐惧,那些所谓的受害者得到的补偿远远超过他们所失去的,不为人知的关键隐情一如既往被掩埋在不为人知的过去里。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许朽木家确实没为难过他们,但一直以来在流魂街飞扬跋扈的贵族形象有目共睹,在松井们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身为贵族顶层人物的朽木家当然也和他们坑瀣一气。

  沉重的责任、阴谋和算计,难以想象的危险,鬼才知道朽木白哉顶着这么多的冠冕,如何优雅地保持了尊严?众人见惯了朽木当家的冷漠从容,从未察觉到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茶余饭后的八卦仍然继续,捕风捉影地给六番贵族队长编排一个个小段子。一想到流魂街对朽木家这些平白无故的敌意,恋次顿时血气上涌。他替队长不值,竟然被松井之流轻视,就算这老头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想到这,脱口而出的话也夹生带硬:

  “你不会以为这是朽木家的错吧?”听起来分明是质问,语气中还隐隐带了一丝威胁。
  “如果不是……那种影响力……”

  恋次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松井错愕,本能地咽下可能招至祸端的内容,但老辣世故的裁缝很快便找回主动,慢悠悠地反问道:“跟我讨论这些,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恋次没法反驳,那一百年里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

  “可是……你被驱逐那件事和现在的当家也没关系吧。”想了半天,恋次只好这样争辩。 
  “在你那位顶头上司心安理得无忧无虑当着贵公子的时候,志波海燕大人却在给流魂街开辟清洁的水源啊,阿散井副队长大人。”松井一口气说下来,嘲讽地以恋次的姓氏和头衔作结尾。接着不管恋次下面打算说的是什么,生生掰开了话题:
  “死霸服一定会如期完工,做好以后我会想法子送到队上,您就不必再特意跑一趟了。”
  说罢站起身朝恋次鞠了一躬,油滑客气地发着逐客令,显然向着奸商角色回归。看来今天是打探不清了,望望渐暗的天色,恋次也站起来向松井点头道:
  “那么,我改日再来。”一报还一报,恋次干脆地无视了刚才那番委婉的拒绝。松井站在门边昏暗的阴影里,对这句话没有反应。

  要离开时,恋次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松井面前。
  “这是订金。”
  松井盯住那张纸上的数字看了一会儿,缓慢而机械地抬起双手捏住了它,混合着痴呆而兴奋的神情从那混浊的眼里一点点溢出来,注入眼角的沟壑。恋次心情复杂地松开了手。

  回到六番队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队员们早已解散去寻找各自的业余生活。恋次低着头浑浑噩噩地走向自己的住处,忽然察觉前方脚下晃动着朦胧的光晕,一抬头,果然是队首室的灯光,隔着窗纱透过几棵南天竹照落到院中来。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了呢,恋次无可奈何地嘲笑自己积习难改,定睛才看见梢头坠着玉珠般花苞的树枝正在他脸前轻轻摇晃着。南天竹么?这通常被作为盆栽装饰厅堂的清雅植物,却在六番地上肆意地生长。本来就该这样么,花草树木还是要生在土地上才能长久。恋次无声地笑了,无意中再次望到那扇窗子,脸上笑容逐渐消褪。他想起松井的话,“无忧无虑的贵公子”吗?朽木家的南天竹,大概都生在精致的花盆里吧,在那高深的围墙里,即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能够开心地活下去吗?恋次对着那枝花苞深深地呼吸,然后像往常那样走向队首室,敲响了门。
  “进来。”
  办公桌前没人,朽木白哉站在里间,对窗静立,恋次在离那背影五步的地方停下行礼。
  “队长?”
  “即使堕落,也还留有底线吗?”
  “呃?”恋次错愕,这句问话太过突兀,却好似与今天一干事件隐隐关联,不由他不多想。
  “没什么。”
  朽木白哉从窗前回头,经过恋次身边走向办公桌。
  在桌前坐下,六番队长继续面对高垒的案牍工作,恋次在原地回味队长刚才那些话,忽一转身疾步走到队长桌前,却欲言又止。朽木白哉默默在砚上舔着毛笔,一时间屋里气氛很沉闷。
  “那个,队长已经知道了吧?他们——在我来之前——是朽木家的人吧。”
  恋次不知该如何向队长描述朽木家人被松井当众辱骂的情景,潜意识里他认为朽木白哉并不在乎被他或任何人看见这一幕,但恋次绝对不想让队长以为他是在看热闹。
  “嗯。”
   这个人简略的回答总让恋次难以招架,红发男人吱唔着,却不退缩。
  “那……队长……究意是什么事?”

  白哉提笔写下一封书函的开头,“没什么,千缜屋老板不愿将店址迁到四十区。”
  “为什么?!”
  “大概认为接受朽木家的施舍是一种屈辱。”

  原来……所谓“堕落的底线”是这么回事。因此要去千缜屋订做衣服,队长知道多半会被拒绝,但还是派了人去劝说松井,又在稍后才特意给我吩咐……当队长说到“屈辱”的时候恋次想起了松井的表情,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无法相信,提起“贵公子”时的厌恶和接受支票时的贪婪,竟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朽木家和六番队的人前后脚找上门来,这种巧合到连傻子也能察觉出的刻意,难道松井真能被他拙劣的掩饰蒙混过去,以为两者“毫无瓜葛”吗?认真想过的恋次这样说道:
  “队长,做衣服的事定下来了,订金也已经付了,是松井老板亲自接受的。”
  稍稍强调了最后一句,恋次偷看着朽木白哉的神色,试图猜测队长是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了。”

  又是这种回答,只是恋次发现队长说完后盯着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去抓后脑勺——每当在队长面前不知所措的时候,恋次都忍不住这个动作。

  “松井是个聪明人。”
  “啊?”恋次看着上司一脸茫然。
  “所以,无须担心。辛苦你了,恋次。”
  “队长?”难道……

  朽木白哉继续伏案工作,全没注意到恋次纠结错乱的表情。
  合着老子忙活一下午就是给那死老头塔台阶去了?松井那家伙,耍什么骨气,明明想让人帮忙还死要面子,有种别接老子订单啊,六番的订单还不是队长批准的!聪明人,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是白痴。恋次心里一顿咬牙切齿到最后化为沮丧,一种被关在门外的感觉无法释怀。

  让恋次心神不宁的是那句“辛苦你了”。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冬天吧,记得后来不久下了场大雪,恋次寻着梦里的情景奇迹般找到了受伤的朽木白哉。那次他真是吓得要死,这人竟为了他所信奉的原则不要命了呢,如果不是夜一前辈暗中照应的话,倒在冰天雪地里的队长要忍受多久?从那以后恋次就怕再听见队长跟他道“辛苦”,这种拜托的语气说不定又是一个揪心的前兆。
  什么无须担心?老子才不担心那死老头,老子,老子……真是,败给你了!
  恋次赌气地抄起队长桌上冰凉的茶杯,重踏大步向茶水间去了。如果他有幸听见此时队首室里的喃喃自语,不知会不会失手摔了杯子。一向寡言的人对着空气轻声吐露歉意:

  “恋次,难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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