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原bleach恋白党。目前所好:一拳师徒,攻受无差;原著背景优先;自酿清水糙粮,偷腥嗜肉。

【恋白】望乡台上折牡丹 (中篇)

本文里的恋白关系稍显隐晦,有作为叙述者的原创人物。





  天气很冷,所幸没有风,但是二月份这冻冰的寒意还是让人忍不住缩手缩脚。黑崎一护不耐地耸起肩膀,以便把耳朵藏进高高竖起的外套衣领里。什麽“温度正在逐步回升中”,鬼话,天气预报那该死的数据是从火星观测来的吗?这种阴冷又憋闷的感觉明明是攒著一场大雪。目今已是二月中旬,依照自然规律太阳光此时正慢吞吞地从南半球向北回归,理论上还有一个多月才能盼到昼夜等长的那天,而那时,才是真正春暖花开的季节。

  天冷的时候正是该窝在家里守著热乎乎的暖桌,抱著热茶吃桔子看电视打游戏,再不济也能写两笔作业的时候吧。都是那挨千刀的奸商浦原,和万恶的恐怖组织静灵庭,上上个星期十二番来人收了一护的代理死神证去调试收发信号,紧跟著浦原商店也凑热闹把魂带去做什麽定期检测,甚至连露琪亚那家夥偏偏挑这个节骨眼从现世蒸发开去,在一周前绝形灭迹。刚开始一护很高兴,没有人麻烦他做白工他也乐得清静,但他似乎忘了一个重点,虚圈完全不理会尸魂界单方面的休战决定,大虚小虚们依然前仆后继地以一护为目标汹汹而来,不能死神化又对鬼道一窍不通的一护,除了疲於奔命直到现世值班死神来支援以外别无应对之策。第十天的时候,一护终於忍无可忍,这才在冰冻三尺的数九寒天里大老远地前往浦原商店讨债。

  今天到目前为止还算天下太平,一护呵著团团白气,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望著身边店面的橱窗。这里是空座町的一条步行商市街,一家家小店跻身并立在不宽的人行道两侧,这个地段不算繁华,却因为平易的价格和特色的货品吸引了很多年轻人。虽然天冷,但店里已经纷纷开始了衣装换季的活动,特别是一些布置了温暖颜色的橱窗,总能吸引过往的女性们频频推开店门,更有结伴逛街的高中女生扑在闪闪发亮的饰品陈列前,惊叹著恋恋不舍。至於那些直来直去只出入运动用品专卖店的“光棍”男生——比如一护——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任那些店面多麽斑斓招摇,都不能吸引他多驻足一秒,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幅飘摇著令人炫目色块的转瞬即逝的风景。一护漫不经心地走到店街尽头,却在经过最后一个橱窗的时候突然被生生拉回了头。

  站在那个橱窗前的只有一个肩膀很宽的男人。和其他的店相比,这一家太过冷清了。或许是它的位置不那麽优越,紧紧守在这条街的一条僻静小路的拐角,几乎没有什麽人来问津。但还是有些奇怪,过往的行人也就罢了,就连那些兴致勃勃的逛街族,都对这家店显得兴味索然,或者说根本是视而不见,他们不是从它前面那一家出来以后就调头而归,就是直接跳过它进了隔壁。但吸引了一护的不是这个——方才那些古怪是在他停下来仔细观察之后才注意到的,让一护留意的是那个男人——站在光可鉴人的玻璃窗前却没有影子。 

  那是一个灵魂。一护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或许过不多久这个男人就会被死神送去尸魂界,在流魂街呆上一段时间,然后进入下一世轮回。但是一护平白无故地对这个灵魂产生了好奇,他直觉这个男人有哪里与众不同。於是出於习惯,一护向那男人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一护没有立刻开口,经验所知,有些灵魂极为敏感,因为死亡过程太过骇人所以容易受到惊吓,或是死去后在现世游荡太久而变得消极和难以沟通。一护打算先观察一下,因此他装作无视那男人的存在一般直接望向了橱窗。


  一护惊住了。 
  明澈的玻璃后面,一株千本樱端华独立,美得夺人心魄。 
  那纷飞的花雪迟迟不肯落定,一护几乎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清寒春风…… 

  不可能的!一护的肩膀微微一耸。这只是一幅画,没有署名,然而画家那深深撼动灵魂的笔触在一瞬间就让春天拥抱了一护的心。 

  “很美,对吧。”身边一直站在橱窗前的男人开口了。 

  一护猛然惊醒,下意识转头时才觉不妥,暗叫著大意,不禁皱起了眉头。 

  男人对一护的反应无动於衷,他还是那麽半仰著头望进橱窗,神情专注仿佛自语: 
  “这是我生命里最后的春天。” 

  他转脸面向一护,直盯著一护的眼睛。当他说到“春天”的时候,双眼深处忽然就亮了起来,如同漆黑的风雨夜里突然点亮的灯塔。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一护还是非常吃惊。这个灵魂的举止和言行与常识有著明显的违和感,却又让人说不出这些不寻常来自何处。 

  “你为什麽……”一护迟疑著,满腹疑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比如他为什麽笃定自己能看到他,还有这奇怪的店和橱窗,以及这幅极其不可思议的画。 
  “我想你应该也和我一样吧。”男人微笑著,他已经不年轻了,看那眼角堆起的皱纹,估计去世时已经有五十余岁了吧。他对一护说话的语气十分随和,恰如一位长辈,“我们天生都能看到另外的世界。” 

  “唔……”一护含混地点点头,听他的话似乎这个灵魂生前也具有灵力,因此对死后的世界有所了解,不过,他的灵力和所知应该十分有限。这麽想著,一护姑且随著那个灵魂的理解默认了下来,他又转向那张画,问道: 
  “是你的作品吗?” 
  “是啊。”男人收去了微笑,他凝视著自己的作品,表情忽然变得焦急而热切,那眼神似乎想要穿过画布牢牢地攥住什麽东西。 

  一护又去看那幅画。画上樱花正在凋落,仿佛被言灵触发,满树花朵霎时应声而碎,随风扶摇几近飞升,纷乱迷离了繁密枝丫,浑然漫没了无限天地。刹那间繁华落尽,就是这番情景吧。一护不禁把脸更贴向玻璃,竟发现里面还有更为细致的刻画——旧花还未凋落尽的枝上又鼓出了新蕾,而正在怒放的花朵已欲飞逝,这些层出不穷的樱花像为着某种神圣使命,义无反顾地赶赴生命尽头。 
  太不可思议了!一护不知道该惊愕还是赞叹,为这棵树,也为画家绝伦的技巧。 

  一丝纤细锐利的寒意出其不意迎面袭来,像镜子在眼前突然破碎,这寒意与面前的画瞬间混成一种熟悉的感觉——潜藏在春色下忽隐忽现的寒锋,如樱瓣轻薄却笼罩天地的刀刃——一护后背抽搐,那声冰凉的始解念语仿佛刚才就在耳边。

  “简直……一模一样。”一护不由喃喃自语。 

  “哦?”这回画家回了头,他打量著一护,眼神里带有审视和怀疑。 
  “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 

  一护明显迟钝的反应让画家的瞳孔收得更深,他眼里神色辗转,眉头也簇了起来,其间不意露出一丝慌张。从惊讶中恢复的一护却没有看漏这些变化,不仅对这幅画添了疑虑,更对这画家暗暗提起戒备,他目光迅速扫过对方的胸口,见那锁链还剩下两环。 

  怎麽办?一护飞快地思索著,放著不管,不久他就会虚化;留下来,要是真变成虚凭现在的自己绝对是送上门的买卖。还是应该先稳住他,在他变成虚前有相当时间可以拖延。想到这,一护断然打破了沈默: 
  “喂,干嘛这麽盯著我?” 
  “啊,不,没什麽。”男人僵硬地把目光别开,“我觉得你还是与我有点不同。” 
  “当然,我活着而你已经……” 
  “你好像知道的更多。” 

  被打断的一护短暂错愕,但即刻就反应过来:“你指什麽?” 
  “是你看待灵魂的方式,很明显和那些灵媒什麽的不一样。” 
  “是吗?” 
  “你眼神很淡漠,我从没见过哪个活著的人看待死者的灵魂是这种表情。” 

  淡漠?!这个词重重敲痛了一护的神经,他的面孔很不自然地绷紧。画家继续说道: 
  “你的眼神很像某些——穿黑衣佩长刀的家夥,他们自称‘死神’。” 

  一护紧闭着嘴,他没法否认,也做不到用疑惑不解的表情掩饰,却也不愿意开口承认什麽。虽然这个灵魂的话刺痛了他,但一护只感到迷茫。在一护还不知道“死神”、“虚”以及“尸魂界”为何物的时候,他也是用“活人”的眼光看待那些死者的灵魂,对生命的逝去怀有本能的怜悯和敬畏。然而,当他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属於死者的次元,看过了轮回的运转,亲眼目睹了生死之外的魂飞魄散以后,一护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只抱著单纯的对“生”与“死”的认知去看待现世游荡的魂魄。只是,一护心底里给自己和静灵庭之间划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近乎孩子气地坚持自己“代理死神”的身份,在“代理”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以此宣告自己与静灵庭死神的不同。第一印象的影响是如此顽固,自从与尸魂界打交道那天起,一护就打心眼里不信任静灵庭,甚至是看似与静灵庭分庭抗礼的浦原和夜一也让一护持怀疑保留态度。不管身在何处,浦原喜助和四枫院夜一始终是死神,他们身上那种据傲姿态从不曾因远遁而剥去。通常一护遇到麻烦的首选求助对象是平子一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尽量不去敲浦原商店的门,尽管他相信浦原和夜一因其身份特殊,比假面军团看得到更多内幕。让一护抵触的是那两人身为死神的冷漠和深不可测。但是现在,这个灵魂的评价给了一护当头一棒,画家那善於辨析形色的眼睛无比诚实地映照出一护不想承认的事实。“哦?”这回画家回了头,他打量著一护,眼神里带有审视和怀疑。 

  “你觉得我像‘死神’?” 

  对方却笑了:“像,可是不一样。”他忽然放松了语气,“你果然知道‘死神’。” 

  狡猾的老头! 一护忍不住在心里恨道。 

  “我不是‘死神’。”好吧,反正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当然了,你还没死嘛——”眼看一护脸色骤变,他赶快转了话风道,“正因为你不是死神,所以我才觉得你不可思议。或许你自己不以为然,但是……这麽说吧,就凭你能看到这幅画和这个橱窗,至少证明你的灵力相当出色。” 
  “你是说……” 
  “刚才也说了吧,我生前和你一样也是拥有灵力的人,在死后我才明白,所谓‘灵能力’其实是某种叫作‘灵压’的东西太过强烈而溢出躯壳的表现。我死去以后,灵能力随著灵魂一起释放出来,我忽然发现它们能够受我的意识操控。虽然开始时比较困难,但慢慢就能自如地使用了,我不知道‘死神’是不是也如此驱动灵气,但凭我的观察,觉得他们使用灵压的方式和我还是有很大不同。” 

  大概现世的灵体在没有到接受魂葬前,不可能像死神一样操纵灵压吧。一护想,但这老头也相当厉害了,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自己摸索出支配灵力的方法,会不会有点危险啊。想到这里,一护更加谨慎地盯住他的灵锁,突发事件他不是没遇见过。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一护的情绪变化,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自己的灵力可以将一些散布於空间中的灵子具象化,它们会随我的意念形成某种能被灵魂触及到的事物。比如你看到的这间店辅,它其实是我用灵子造就的存在於灵魂空间的东西,它完全属於另一个次元,一般灵媒根本不可能看到它。当然,我生前是个画家,所以做了画布和画笔,甚至颜料,那些在我生前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美丽颜色,竟会真的凝现在眼前……” 

  说到这,画家声音微带颤抖。忽然,他一把抓住一护的胳膊,神秘颤哑著说道: 
  “知道吗,整整五十年,到今天为止我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五十年了。” 

  可你并没有“离开”呀,一护想这样纠正他,但忍住了没说。 

  画家不错眼珠地瞪著一护,两眼精光烁烁。突然伸手一指,硬瘦僵节的手指正正对准那幅画,纹丝不动,身体却缓缓地像感到疲惫的压迫一样弯下去,他仰着头,端详著一护的每一丝表情,带著近乎乞求的期待问道: 

  “你见过,对不对?” 

  这次震惊非同小可。一护只觉得脑子登时一片混乱,难道这画真是那个人……?不,也许只是巧合。指尖酸麻的感觉牵扯著神经,一护不敢相信死钳著他胳膊的竟是绘出眼前美景的那只手。作为一个还活着的“死神”,一护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与那个世界相安无事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嘴严,通常传闲话与飞来横祸是一对前因后果。就算那画十二分传神,又能证明什么?一护拼命抓紧一个念头——关於死神尤其是那家伙的事绝不能随便说出来。於是一护用力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喝道: 
  “你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见鬼。”他揉著胳膊咒骂,“画家都是疯子!” 

  谁料那灵魂发出一声镇定的冷笑:“哼,装傻是没用的,你骗不了画家的眼睛。” 
  那道目光仿佛直透心脏,一护不由地一哆嗦。今天到底是什麽倒霉日子啊,一护满肚子里都在骂自己没事找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责任心泛滥惹上这麽个难缠的疯子。这事攀扯的要是其他人还好,偏偏是那座冰山,天晓得这会不会又是一桩压了五十年的无头官司,倘若不小心泄露了那位某人顶头上司兼某人兄长大人的蛛丝马迹,弄不好再衍生出一段不知所谓的八卦,估计会被红毛犬和大小姐修理到死无全尸。此时此刻,一护只恨不得立刻冲进神社求他一签。 

  或许是一护痛心疾首的表情“感化”了“疯子”,画家此刻又恢复了正常清明的神色,他背靠著橱窗坐下,平静地对一护说: 
  “不是非说不可,先听听我的故事怎麽样?” 

  没想到对方给了个台阶,一护想了想,反正闲事管都管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是也学著对方的样子背靠橱窗席地而坐,双手交叠往脑后一垫。 
  “说吧。” 


  我死的那年,日本正式加入联合国,而战争,已经过去十年了。那时候,凡是我这个岁数的人都已经知道,不该抱怨时代和命运,我们毕竟从那场硝烟里活了下来。过去的既成永诀,就算留恋也是徒增伤感,我看得很坦然,那时候我面对身边的生生死死大概就像你刚才看着我的那种神情吧。没办法,不淡漠就永远不能平静,我只好把一切都归结为因果和理所当然。祖父那曾经令我万分厌憎的座佑铭——随遇而安——终於也成了我的口头禅。 

  虽然刚才以画家自称,但我其实不能算是一个画家。我天生能看见某些异象,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看到的不是人的灵魂,而是颜色。对,就是被物质表面那层伪装藏起来的那些颜色。在你们眼里,树叶的绿色,湖水的幽蓝色,女子细腻雪白的肤色……都是被定义好的,可是,那些颜色的命名对我没有意义,我看到一切完全与这些无关,那是更多、更多我形容不出,在现实世界里也根本无法描述的颜色,它们令我深深著迷,也令我恐惧。就像作家因为不堪忍受胸中郁结而奋笔疾书,音乐家挥洒音符和旋律倾诉胸中的澍湃激情。我也一样,不堪忍受被那些颜色诱惑的折磨,终於拿起画笔。我学画学得很杂,严格来说都不是正式的修业,日本画和西洋画我都尝试过。和一般的画家不同,我画画是为了内心平定,并不想奢求名望,因此大部分作品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就被我毁了。我很害怕,怕别人看透我的意图。我只是迫切地想把那些颜色从心里掏出来,证明那不是我的臆想,它们确实存在,然后我就满足了。我一直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这件事被其他人发现,我将再也无法安心地与那个世界坦然相处,如果被另一个世界知道我泄露了秘密,说不定会有非常恐怖的惩罚和报复在等著我。谢天谢地,在死了以后终於证实了我的直觉是对的。所以,我只敢出示一些技巧完美却看不出任何创作天份的三流作品,一直以来,我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个没有前途选错了人生道路的可怜虫。但我不在乎,那些只有我的眼睛和灵魂能欣赏到的画面已经让我感到很幸福了。 

  父母早就对我失望了,他们把继承家业的希望全寄托在我兄长身上,父亲刚刚交托完诸事,战争来了。我先天患有小儿麻痹症,因此兄长一个人上了战场,从此杳无音信。那年代别说尸首,就是确切的死讯在我们来讲都是一种奢望,总之我的兄长就那么一去不回了。前几年,一家人还天天看报纸、听广播,报道的战果总是辉煌而前方战况依然不能明朗。父母终于扛不过绝望和越来越艰难和境况相继过世,我干脆屏绝了所有消息,只没日没夜地画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包括空袭来临时。有一回,在急躁刺耳的警报嘶叫声中,所有人都惊恐地逃往防空洞,我一个人跪在居间的地上做画,画一片蒲公英。那时我正为调不出蒲公英的颜色而狂躁万分,战争搞得整个世界筋疲力竭,商店里空空如也。我找不到颜料,除了少许以前剩下的干固颜料块以外,其他颜色都是我用自己的方式配出来的。我就那么跪着,为找不到任何一种既柔软又奔放的黄色而大发脾气,就在这时候,炸弹投下来了。意识消失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种色彩——我想要的就是这个——鲜明爽朗的灿灿金黄。我不假思索拼命地伸出手去,可它骤然就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隔着不知多少重烟土射出来的爆炸的火光。 

  本以为那次空袭会让我一命呜呼,结果是又一次死里逃生,但我失明了。醒来以后,我蒙着纱布听医生庆幸而遗憾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只能苦笑,没有了眼睛对我来说不能算是活着。但是,你能相信吗?我是一个多么运气的家伙——那个重疮夺去的仅仅是肉眼的视力而已,而连结我灵魂的那一双,竟然毫发无损,不,我的灵魂视觉甚至比以前更加出色。看不到的仅仅是那一具躯壳,一梦醒来,整个世界的灵魂便完全彻底地袒露在我面前,我从来没觉得人生如此逼真。然而,任何获得都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失明的双眼再也看不到实物的颜色,所有的颜料在我眼里变成了一滩丑陋无比的泥浆。从此以后,我再没摸过画笔,惟有在梦里作画,那些向往已久的颜色才会在调色板上显现出来,所以不知不觉我睡得越来越长。每次醒来后,画作就随着梦境烟消云散。没过几年,战争结束了。

  战后,我收了一个徒弟,说是徒弟,其实不过是一个与我相依为命的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流浪儿。那时候生活也很艰难,但是我们两个都不是不知足的人,於是就这么将就着活了下来。我找了一份给人加工木器的手艺活,靠这个勉强养活两个人,凭著我的能力,对木头这种质感较为单纯稳定的东西还能操控自如,交活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我是瞎子。在我干活的时候,那孩子就跟在旁边学手艺。他很害羞,永远躲着其他人,在我面前却表现得很好动,也对一切充满好奇,其实这种性格相当危险,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最初我试着教给他绘画的技巧——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在画布上找感觉——这种指导有多少效果其实我自己也没把握,教他画画只为了让他能坐得住罢了。但是这孩子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寻常,他总是问: 

  “为什么你看不见我画的是什麽,却知道我哪里画错了?” 
或是奇怪“这些画在纸上的东西又不是可以摸到的木头,你是怎么找到角度的?” 

  终于有一天,他问道:“你完全清楚构图的层次,只是看不到颜色而已。你真的是失明了吗?好奇怪的失明啊。” 

  我这才觉得事情不妙了,仿佛这个孩子也有点特殊能力,可惜我不知该怎么去确认。我只能一边含糊地摆脱他的提问一边想办法让他在被吸引住之前离那个世界远一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一天,我看见那个孩子小心地试探着走进我经常独自面壁的那间屋子,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那个屋子里有什么?”一护忍不住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一些我四处找来的古怪收藏品,但那其中有非现实世界的东西。可惜,我当时完全没有分辨它们的能力。” 


  那孩子拾起了一把破旧的长刀,如果不是因为锈死在鞘里,那应该是一把相当不错的刀。他握住刀柄,一下子就把它拔了出来。我顿时呆住了,不只因为他轻松地拔出刀,我清清楚楚看见了,那把刀随着出鞘的轨迹从侧锋上节节渗出了玻璃般晶亮的血色红光。还没等我惊呼,就见一只骷髅尖利的巨爪凭空撕开黑暗向他的头顶直扣下来。一切发生得太快,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相信接下来的情景,但千真万确——那个孩子以比眨眼还快的动作一刀斩落了那只爪子。然而转眼间我看到了他侧脸上惊恐的表情,刚才的举动竟然是那孩子毫无意识的本能反应。 
  他单手握着刀,愣在那里,不等我们两个回过神来,黑暗里轰然撞出了一头庞然大物,看那阴森的面具,显然是方才爪子的主人。 

  “快跑啊!”我冲著那孩子大喊。他也忽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就朝我这里跑,但身后的怪物几乎在瞬间追上了他,正当我们以为再劫难逃时,怪物发出一声凄惨的号叫,面具沿着鼻梁骨撕开一道裂缝,裂缝迅速延伸,眨眼把怪物撕成两半,然后它两半身体的残骸就像被风卷走的沙尘一样消失了。我瘫跪在地上,那孩子趴在我面前但仍然回着头,我们俩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空间。这时,从上面跳下一个人,他穿得像个江户末期的武士,黑色的宽袖衣和长袴,脚上套着白袜和草鞋,那个人一步步走到我们跟前,我这才看见他右手也提着一柄雪亮的长刀。 

  “你……”我颤着声刚要发问,他却向那孩子俯下身去,目光停留在他手里那把旧刀上。 

  “嘁,原来不过是个废物。”那从嗓子眼里发出的轻蔑笑声,极其刺耳令人厌恶。然后他直起身来,面向那孩子举起了手里的刀。 

  “等等!”我嘶声高喊,“你不能——”尽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他会把那孩子带离我身边。 
  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刀柄末端已经抵上了孩子的额头。 

  “灵魂死后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那恶心的声音说,“你的眼神真让我不舒服,别急,西流魂街78区会慢慢调教你的。” 
  然后那孩子就像刚才的怪物一样,在我眼前化为闪亮的尘埃,在那光芒消失的那一刻,我听到一声轻轻的“保重”还有—— 
  “对不起……”



  说到这,画家停了下来。 

  “你是说……那孩子,其实已经死了?”沈默半晌,一护才问道。 

  画家不说话,仰面望着天空,一护也随他望去。前面人行道旁的山毛榉枝叉正在他们头顶上布开一张网,天空青白而宁静,在毫无规致交错的树枝中间渗成一汪一汪灰蓝色。 

  “要下雪了吧……”一护喃喃自语。 
  画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天晓得。” 

  “接着说吧。” 





  世界上最可怕的诅咒是习以为常的忽视。我在那孩子走后才明白他对我如此重要。原来,一直以来是他点燃了我的灵感,照耀了我的视野。当初只是觉得这孩子的灵魂干净又漂亮,对他产生了好感,才想抚养他顺便也有个人陪伴。但我没想到他如此独特,再也找不到像那样颜色的灵魂,既热烈又纯粹,简直是稀世珍宝,可我却眼看着他丢了。我变得颓唐委顿,厌弃眼前的一切色彩,心里只有那个孩子。甚至连梦里也不想拿笔,既留不住,画出来又有什么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得昏昏沉沉,直到稍微清醒时才猛然想起了那把刀。我跌跌撞撞地扑向那间已经被我上锁的屋子,狂乱中竟然找不到钥匙。我直接砸开门,冲进去把里面掀得天翻地覆。但是一无所获,那把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破损的刀鞘静静躺在地上。

  我瞪着刀鞘愣了很久,然后任它留在那里。从此以后,我只是干熬剩下的时光,不刻意找死也不挣扎求生。我知道人的生命是有定数的,经过那次遭遇,身上似乎又显现出更多能力,甚至能预见到自杀会失败——尽管如此我还是尝试了很多次,最终不得不放弃。偶尔还能看见带著骷髅面具的怪物,不过它们再也没找上门来,反倒是我一看见它们就一瘸一拐地追上去。直觉让我相信那怪物身边必定还会出现穿黑衣佩长刀的家伙,这一回,我一定要让他说清楚那孩子的去向,哪怕他不能回来,至少让我知道他的下落。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那些怪物的行动速度简直超乎想象,连眼睛都跟不上,穿黑衣的家伙更是完全不见踪影。 

  终于,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的最后十年被我熬过来了,死亡来临时,我听到了灵躯之锁脆断的声音,那一刻我简直欣喜若狂不知所措。狂喜之后,世界突然寂静了,刚才还在身边吵闹的邻居们突然都换过了另一种面孔,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们似乎是——惶惑。只剩灵魂的我,摆脱了残疾的身体,双眼也自然复明,现世在眼前恢复了众所周知的面貌。我静静地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卧榻前,望着睡在被子里的那个躯体,面带同样的笑容。

  我的灵魂最后一次走进那间屋子,慢慢环顾这个装满了奇怪东西的空间,如今,实质物体和灵子物体的区别是那样分明。我的目光终于停在那把刀鞘上——躺在覆着厚毯一样重的灰尘的地上却没有任何沾染,斑驳的旧色依然清晰。我走上前弯腰把它拾起来,之后转身离去,从此以后现世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然后你就这么过了五十年?”一护忍不住插嘴问道。 
  “不”画家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期待的那种方式……” 

  一护也侧眼向他观望,意外地正好与画家对视。 

  “你对‘死神’究竟知道多少?”画家突然这样问道。 
  一护脱口而出:“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哼……” 
  “笑什么?” 
  “你以前是否在说话上吃过亏?每句话都讲得小心翼翼,唯恐被我抓住把柄。” 
  可恶的浦原!一护心里把那奸商咒了一万遍,自觉这辈子最大的背字就是遇人不淑,凡倒霉事都有那扇子男人的阴影。然而转念一想,忽然轻松了,本来藏头露尾就不是他的风格,有话不妨干脆直说。 

  “一个灵魂在现世呆五十年实在太长了——死神是干什麽的想必你心里清楚——我只奇怪这么多年竟没一个死神发现你吗?” 
  “死神吗?当然有。说到死神,不算最初那个让人厌恶的家伙,其实五十年来我只遇见过一个,可是他放过了我。” 

  “不可能!” 

  一护了解静灵庭,并亲眼见识过玩忽职守要付出多大代价。十三队里什么样的死神他没见过?从露琪亚到山本,够全面了。老实稳重的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满脑袋热血沸腾从来不拿命令当回事的剑八,和行事品味诡异浑身散发着恐怖分子气质的涅茧利,也没哪个敢轻易渎职的。更何况——一护飞快地偷偷瞟了那幅画一眼——万一那个猜测成立,而他所说“五十年只见过一个死神”的话是真的,一护更愿意拿脑袋担保,某个死板教条的家伙绝不会因为貌似同情心的东西而破坏规矩。 

  “吹牛也得有个限度,就算连山本老头子也点头了,他都不会放过你!” 
  “谁是山本?” 
  虽然那是货真价实的一脸茫然,一护还是认为他在挑衅。他很想先给自己一个嘴巴然后顺便也赏给眼前这老滑头一个。他极力咬着牙说: 
  “与你无关!” 
  “那么,”画家无辜的表情下面透著明明白白的得逞,他以耐人寻味的语气慢悠悠说道:“你所谓那个不会主动放过我的‘他’——这总该与我有关吧——又是谁呢?” 
  一护无言以对。 

  “我没有别的意图,年轻人。我知道一旦去了那个世界,现世的所有记忆必然会被清理掉。我只是想在忘掉一切之前,弄明白一些事。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能放下的就只有那孩子和‘他’,你就当是成全一个老鬼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吧。” 

  “我不确定……” 
许久,一护才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 
  “有些事我不能说,也许你到了尸魂界就会知道,当然,那个时候你对知道与否已经不在乎了……还是继续讲你的故事吧,如果确定那真的与你有关的话,我会告诉你。” 

  画家一直盯着一护,见他转过脸,再次双手交叠垫着后脑勺靠在墙上,这才缓缓说道: 
  “既然你肯说,那么,我的故事其实跳过了一段情节……” 

  我遇到过的那个死神——也许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死板教条——但当时,他确实没有把我送去尸魂界的打算。因为在遇见他的时候,我还活著。 


  那天天气很冷,就像今天一样。已经是二月份,傍晚的街上,人们依然缩手缩脚,忍着隐隐颤抖、表情僵硬地匆匆走过。我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无孔不入的寒气从旧棉被的每一丝缝隙钻进毛孔,凉意简直刺透骨髓。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感受着眼前一阵阵潮涌来的幻境,其实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实景和幻境一样都是谎言,属于不同世界的观点总是有不同的立场,身在哪里,就认同哪里的真实。我就这样仰躺着,大睁着双眼,邻居们根本无法忍受我这种情形,他们只是隔天来看看我是否还活着,每次呆不过五分钟。两个世界仿佛为了占有我的视觉,在我眼前拼命交战,可惜你看不到那个情景,它们当真是抵死相拼。何必呢,我想,无论哪个世界,都是我们必将走过的地方啊……我感到很疲惫,闭眼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灵与肉相互激烈地争夺我的生命。因为无能为力,我反而可以静下心来当个好观众,一想到绝大部分人轮回了几代可能也得不到这种体验,我甚至有些无谓的自得。天渐渐黑下来,虽然看不见自然光,但是身体能感到周围在慢慢变冷。眼前的景象越发缭乱,我在眩晕中想:或许今晚就会分出胜负来吧,心情像马上将要完成一幅作品一样,用全部理智按捺着隐隐跳动的急切和喜悦。这时,房子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我下意识地用几乎丧失知觉的手隔着被褥扣住身下塌塌米的缝隙,还没想到是不是地震,事实已经推翻了我的判断。和十年前一般无二的情景再现眼前,一张巨大的骷髅面具突然出现在我的正上方,它与我的脸如此接近,我甚至看得见骷髅的眼框里闪烁着贪婪的血色。 



  “你一定见过虚吧?”画家再一次中断了讲述,转向一护问道。 
  一护点头。 
  “如果它们只是行尸走肉,我还不觉得怎样,可是……”他仿佛在讲恐怖故事,不意在转折点突然顿住,尔后马上换成危悚的语调说道:“当我望见那只虚喉咙上的洞时——你能想象吗,它的洞里还有一束被撕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一护感到一阵恶心。 
   
  “在那一瞬间,从不怕死的我全身都陷入极其冰冷的恐惧中。你肯定不会相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当那怪物把爪子插进我的胸口时,我真心诚意地为这个妄图把我的魂魄挖出来大快朵颐的虚流了眼泪。一个被生生撕碎却没有完全丧失自我意识的灵魂,在毁灭的波澜下面还飘游着一丝对现世的留恋。它疯狂和痛苦的咆哮,比我所听过的所有世间的悲泣都要凄凉。 
  “我为它伤心,心想或许被它吞下去可以让它彻底被嗔痴淹没,那总比保有一丝清醒好过的多。于是我‘合上眼睛’……” 




  “……然后呢?” 
  画家真的闭上了眼睛,并陷入了沉默。故事里描述的那只虚将一护扯进记忆交错的深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露琪亚转让了死神能力的那些夜晚,面对一只只庞然大物,一护完全彻底地相信那些破坏力超强的灵魂是邪恶无可救药的,于是手起刀落,对身后的惨痛呼叫不为所动,甚至连头也不回。唯一犹豫不决的那次是面对井上的哥哥,那凶狠地把井上抛向墙角的虚在瞟见蓝色发饰的瞬间,眼底里闪现过一丝狂乱的温柔,那是兄长对小妹发自内心的疼爱,这个灵魂最终也因此获得解脱。然而这件事终究只是一个短暂的例外,种种惋惜、怅惘在下一个夜晚来临之前就已消散。可是,画家的故事像一把轻薄锋利的柳叶刀,轻易间就剖开了这块隐蔽的顽疾,将丑陋的病灶暴露出来,一时间,痛恶、恼火、怜悯、悔恨等等感受全都翻涌上心头,让一护几欲呕吐,好一段时间过后他才发觉画家已经不说话了。 

  “然后呢?”一护不知第几次问,而那答案似乎毫无疑问——“一个死神出现并斩了那只虚,他是——” 
  一护翻身站起,深深望进橱窗:“这幅画的灵感。” 

  一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笃定地凝视着画家。画家睁开眼,回应他的注视,浑浊的眼底射出精锐的光芒。 
  “结果正确,但过程完全不同。” 
  一护并不吃惊,他只是以灼烈的目光盯着画家的眼睛示意他“讲下去”。 
  画家微笑。 


  我刚刚封闭了察视灵魂世界的感官,四周的气氛骤然变了,下意识再次“睁眼”,竟然看见几十双血红色的眼睛——更多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饥肠辘辘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向我猛扑过来。确实,我是做好了被“一只”怪物生吞活剥的准备,但从来没打算被“一群”怪物五马分尸。顾不上难看,我拼命地扯开嘶哑的喉咙大声呼救,运起全部力气挥舞身体所有能动的部分徒劳地驱赶逼近的群虚,当时占据大脑的不是恐惧,而是想到灵魂将被撕碎的样子那令人无法忍受的恶心。 
  突然间,我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接着胸口撕裂般疼痛,好像又被拉倒在地。最开始抓住我的那只虚顺手把我的魂魄拽了出来,当我看清了胸前锁链的去向时,那群疯狂的掠食者也逼近眼前了。

  忽然一道奇异的闪电横空劈过,整个陋室充满耀眼的白光。 
  光闪过后,我面前多了一个背影,他一身黑衣,佩着长刀,十年前我见过相似的打扮,但他绝不是上次那个。他身材更高,颈间轻软的长巾垂在黑色背影上,仿佛冬夜里映着月色的雪。他的长刀安然束在腰间,醒目的银白色刀鞘冷冷泛光。那必定是一把无与伦比的刀!我忽然想起另一把不可思议的刀,和那孩子一样不知去向。我笃信直觉——这两把刀,非常相配。不是相似,是相配。记忆中血亮的红色与眼前银芒的白色散发出同样绝伦的神韵。我顿时忘了眼前处境,迫不及待想见识那把刀的锋芒。我十分沉醉地看着他的刀鞘,目光一路向上,满怀期待紧盯着刀柄。
  刚才那道闪电过后,怪物的数量好像减少了一些,然而四周呜咽声再次渐起,群虚更为贪婪地吞咽着饥饿的哀号向我们围了过来,我似乎闻见它们发臭的牙齿贴近喉咙。忽然,眼前爆开一朵巨大的红莲花般的火焰,周围顿时掀起让人发疯的尖叫,我捂紧耳朵,外围的怪物慌乱四散,留下一小团一小团还在燃烧的躯体,直到蜷缩成一缕烟。我忙望向眼前背影,只见最后一缕火焰正随着他左手的回落熄灭在掌中。

  如此强悍的攻击并没给虚群造成多少震慑,恐惧感迟钝的怪物们不约而同放弃我,全数亮出利爪疯狂地向强大的威胁发起进攻。立刻,数声比刚才更为尖锐的惨号扭曲着碎裂的面具在他面前逐渐消失。
  他看来纹丝未动,只有袖摆轻轻拂荡。我的目光不意再次寻向他腰间,赫然发现那里只剩下刀鞘。 

  一把长刀握在他手里,刀身上光芒浅溢,刀锋随着他手腕的旋转划出优美的弧,引着光的缓流慢慢垂在身侧,一时间我以为是银河从深邃的黑夜里流淌下来。 

  忽然一只虚从我背后向他扑去,两排利齿直奔他后颈,他似乎要转身,趁这时其它虚也嘶叫着扑来。也就是眨眼的事,地板“咚”的一声闷响,最先扑上去的怪物脑袋砸落在自己脚边,它仰望见自己依然张牙舞爪的躯体,空洞的眼睛里露出错愕,之后魂飞魄散。紧接着,同样的声响不断传来,很快便再也听不到嘶吼,狺狺余音被风卷到窗外寒冷的夜里。陋室恢复原本的平静,只剩下风声钻进钻出。 

  恐怖的强!即使对剑道一窍不通,我也能明白他有多强。从始至终我都没看见他挥刀,无法想象他怎样在逼仄的空间施展这般出神入画的刀法,和他相比以前那个死神的招术就像打苍蝇。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比面对一群怪物时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等待他转身,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却没有转身,默默地还刀入鞘。我不明所以,呆坐在地上,手无意中捂上胸口,摸到那根锁链,轻轻扯了两下,感觉到了另一端的沉重,我回头,见自己的身体平躺在地上,胸口还在轻轻起伏。不由苦笑,原来,我还没死。 

  “那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口只是想打破眼前压仰的气氛。是的,很压抑,我清楚这种感觉完全来自他,他让我很不安——我头一次遇到看不清颜色的灵魂。我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要死了。你知道……时间,对吗?” 

  他好像没听见一样,忽然迈步背对着我向黑暗深处走去。


  “别走!”我大喊。 
  “别动。”
他突然开口,在我听懂这是命令之前,那个背景已不在眼前,身后隐隐微荡气流突然汇聚成一股猛力把我推倒在地,我照他的话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方才那个声音在脑子里回响,不知为什么,这声音清澈得让我恐惧。 

  头顶突然坠下低沉的咆哮,又一只虚,被我死亡的味道吸引而来。身后传来一些动静。“这家伙马上也会被消灭”,我想,很明显它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大胆地支起上身——毕竟趴着的姿势太过狼狈,就算是死相也多少要有点尊严。我错了,还没有正式涉足死亡世界的我那时根本不知厉害,以为灵魂于虚就像毒品于瘾君子,是抵挡不住的诱惑,从没想到它们吞噬灵魂如同我们呼吸空气,是维系自身存在的必须。更没想到虚也和人类一样有能力差别,这些庞大的怪物并非都是行尸走肉,这只新来的虚显然属于有脑子的一类,或许意识懵懂却并不蠢笨,就在我刚刚曲起膝盖的时候,它竟然摆脱了强大的对手出现在我面前。我登时不能动弹,仰望这个单腿站立的庞然大物,为了我它毅然舍弃了自己的一条腿。你可能不相信,在面对它的瞬间我心里竟然涌起一分敬意,这只虚的眼神比刚才那些更加疯狂。 
  危机关头,我感觉到一缕轻风从身边拂过。他几乎是飘落到我与怪物之间,这一次我看得相当清楚,那动作奇怪地轻盈而迅速。然而,他做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还刀入鞘。 

  “喂!你疯了!”惊恐和本能,让我忍不住冲他嘶喊。但他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怪物突然仰头暴发出尖锐地哀号,惊愕中我忘了合上嘴,一副蠢样瞪着那怪物,下意识猜想是否他刚才做了什么。 
  

  画家的叙述在此中断。他下意识地吞咬下唇,但克制不了牙齿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艰难地再度开口,声音却断断续续: 
  “当时,我毫无准备,准备……面对,此生最残酷的……温柔……” 



  面前那个疯狂强大的怪物停止了号叫,它垂下头让苍白的骷髅脸与我们相对,没有眼珠的眼洞里透露出一线清明,黑暗中有什么在发出召唤,那白骨上的表情,我确信是欣喜,以及……伤痛。 
  站在我与怪物之间的黑衣人优雅地转过身来,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任何标准来说那都是一张非常俊美的面孔,而在我“眼”里,那是一副绝无仅有的神圣的容颜。也许正因如此,他这样背对着一个十分危险的家伙,我却一点都不担心。 

  “它认识你。” 
  他忽然这样对我说。清澈的声音脱然于一切杂响,如同他的身影一般在黑暗的空虚里异常突出。我缓慢地回味着他话语里的每个音韵,并非阳光下透出卵石色彩那种浅池的清澈,而是谷涧望不到底的幽潭,看不清颜色,却知道这里面每一滴水都是冰冷纯净的。但是为什么,会这般压抑?刚才他不过在说…… 
  我才猛地醒悟到他说了什么,他说“它认识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再次向他凝神,可能我迟钝的反应让他不解,但并没有因此不快,如神一般威凛的容颜上浮闪出一丝迷茫。 
  “怎么可能?”我反问着否认。 
  “家人?”他无视我的否认,继续强调刚才的推断,然而,我看到在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眼神里瞬息游跃的苦涩。 

  “我们?家人?” 
我差点失笑出声。天晓得,我有多少年没听见这个词了。我不想起提这个,一点也不想。 
  他突然目光严厉,质问道:“你的血亲中可还有人颈后生痣?” 
  在我意识到之前,左手已经攥紧了后领。没错,我颈后有一颗痣,就是他现在紧紧盯住的那个位置。而且如他所言,不是我一个。我的兄长,那位被父母寄予传家厚望,上了战场却再无音信的兄长,颈后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痣。 
  难道……!我眼神惊惶地向他询问。 
  “那个人,应该就是它的前生。” 
他一直盯着我,直到我在惶惑中与他目光相对时,才对我说。 

  “这不可能……不,不可能……”我知道人死以后灵魂会脱出肉体,就像那孩子,然后被他这样穿黑衣的人带到某个地方,我的兄长一定也是这样。我从这怪物身上看不出一点和兄长相似的颜色,不会,他不会,那么温厚善良的兄长,他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丑陋疯狂的怪物! 

  “他的死亡过程十分惨痛,那恐怕非你能想象。况且……” 
他停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但又继续说下去: 
  “他生前,还将痛苦殃及他人。” 

  “住口!”我发疯地吼断,“别以为自己是个先知!我哥哥,我哥哥绝不会伤害别人,绝不会!” 
  他看着我,而后静静地转向怪物。 
  “只有异常酷烈的催残,才会让灵魂堕落至此。从这灵压中我感觉得到,他变成虚,不是因为自私,而是出于自责。” 

  我惊讶地张着嘴,但他不再说话了,石像一样伫立着。那个怪物自始至终没有再向我们攻击,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只能听到风穿过它颈上的洞发出呻吟一般地呼哨。头顶的空气坚硬冰凉,我埋下头,只觉胸口寒冷。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强迫自己抬起头,但脖子软软的没有力气。 
  “我承认,‘痣’的事你蒙对了,可你就凭这个肯定我和它是一家人?还是凭你刚才说的那个——‘灵压’?” 
   
  他突然回头盯住我的眼睛。我忽然发现有某种情绪被紧锁在那对漆黑的瞳孔深处——刚才我还以为那是怒气——他正在与之极力搏斗,那神一样的面孔上,紧闭的薄唇看似无动于衷地缓缓松启: 
  “无关灵压。方才,当它从后面袭击你时,突然停滞。为此丢了一条腿。” 
  “那又怎样?它停下也许因为别的,或者干脆就是一时疏忽……” 
  “腿被斩断时,它的动作与你完全相同。” 
  那道目光落在我颈后,我才意识到左手还捂着那个地方。我慢慢放下手,又一次与他视线相对。刚才隐现在他眼里的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复杂的深邃。 
  “它已认出你,因此灵压有了变化。” 
  他稍稍侧身让开,那怪物便整个暴露在我面前。它比刚才的样子还要糟糕,全身剧烈摇晃,天花板和地面也随之震颤,怪物仰面发出狂躁地嘶吼,我猛地看到它一只硕大的“爪子”正撕扯着自己颈后,心顿时紧紧抽缩成一团。 

  “它很痛苦。”他盯着怪物的面具,每个字都吐露得非常清晰,“十年前,数以万计的灵魂,在死亡同时虚化,其原因……并不尽同。偶尔,也有如这灵魂一样,即使忏悔也无法从愧疚中解脱,终于在自残中丧失理智,沦为贪婪的吞噬者。但,这只是例外。绝大多数灵魂虚化,只是内心无可救药。” 

  “你能让他复原,是吗?”我不知道自己这么问是因为笃信还是侥幸,甚至到此时我都不能完全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但他回答:“我不能。” 

  “是吗……连你也做不到吗?” 

  其实并不特别意外,我不再看他的脸,那种神圣的颜色却在心里翻覆着。


  “你可以。” 
  “……什么?” 
  “你可以。”他重复,语气坚定。 

  我忍不住寻求对视,赫然撞见到他目光中的哀伤。霎时间,那神圣的颜色飞快消褪,他挣着维持,却是徒劳。第一次,对视由他那方结束。为了谁呢!?那必定是为某个人,我熟悉那种感情,过去几十年,人间各种生离死别我见过太多了。为我?还有那怪物?不,那绝不是此刻才生出的哀伤,就像那时他眼睛深处挣扎的情绪一样,他为此饱受折磨。这般情景,一定让他想起了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往。 

  “是战争。”我说,“一场疯狂的战争使他变得……看他现在这样子,我猜那场战争的发动者比现在的它还要颠狂。” 

  突然地,那怪物喉咙里发出呜咽,是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发音似乎在极力拼凑成一句有意义的话,他转过头凝神细听,忽然问道: 
  “‘阿诚’,是你的名字?” 

  震惊中我一跃而起,尽管牵动了锁链另一端的身躯,却感觉到灵魂是如此轻盈。 

  “‘阿吉’,你是‘阿吉’,对不对?!你,你回答我,回答我啊!大哥!”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怪物,不,是大哥,我现在确信无疑,他就是我大哥,无论他变成什么,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千真万确是我的兄长。 
  他没有阻拦我,任凭我冲过去。我甚至搂住那怪物的腰,抚摸着它的残腿,一声声喃喃呼唤着年少时叫惯的兄长的名字。我真的想不到,我以为永远都记得他灵魂的颜色,我以为他的颜色永远不会改变。 
  迷朦中我感觉什么坚硬沉重的东西压到背上,一边压一边大力揉搓着,那只巨大的爪子以它力所能及的轻柔给予我慰抚。我泪如泉涌,眼前模糊一团,耳边充斥着令人震聋发聩的哀恸。 

  可忽然间,一段锐利的东西切入我的肩头,随着一声咆哮,我被割入身体的东西猛地扯离地面,在感到剧痛之前胸口已经贴上肮脏的天花板。我吃力地扭头看向突然失控的兄长,贪婪的本能再一次压制了他的灵魂,刚才还在肩头温柔触摸的爪子刺透并举起我,它硕大的眼洞里属于兄长的颜色正被疯狂地撕碎,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倾倒着迎头砸落。 

  “不,阿吉,不……”我觉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虽然灵魂可能不需要呼吸,但窒息的感觉在侵蚀我的神经。我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拼命扭转头颈向灵魂颜色已经所剩无几的两个眼洞说道: 
  “阿吉,哥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如果后悔,就别再杀戮;如果想偿还,就别再欠更多;如果你只能屈服,就别再坚持对抗;如果,如果你非常饥渴,尽管吞了我。但是,你失去的……一切,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我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一个字,闭上眼任凭身心松散垮掉。下面再一次掀起咆哮,由他去吧,我已无能为力。

  但是,被吞食或撕烈的痛苦迟迟没有发生,我睁开眼疑惑地向下望去……只见两股浑浊的水涌出那深黑的眼洞,顺着坚硬的白骨淌下去。它好像要看着我,却根本看不见。突然,它抬起另一只爪子疯狂地抓扯自己的面具,锋利的爪尖却在光滑的白骨上徒劳地滑落。它狂燥地悲鸣着,突然间狠狠把我甩了出去,我被扔在地上,立刻爬起来,看见它的两只爪子死死抠进眼洞里。  
 
  “铮——”的一声,一片银光洒落。出鞘的长刀横在眼前,明晃晃映出半空的黑色身影。他紧握刀柄,锋端斜指地面,单膝微蜷,从半空中徐徐降落。  
 
  “你——!”  
 
  他单足着地,轻得没有声音。  
 
  “为什么杀了他!他正在恢复啊!不是你说我‘可以让他复原’吗?!”  
 
  他并不理会我的狂叫,持着长刀默默转向变成怪物的哥哥。它垂着脑袋两臂几乎拖到地面上,仅剩的一条腿也跪下了,全身一动不动,堆在那里像一座山石。怔了一会儿我才想到,它为什么没有消失?忽然,它抬起头来,在它的面具正中多了一道笔直的裂痕——拜他高超的剑法所赐。两半森白的面具从脸上滑落,掉在地上之前便已经灰飞烟灭。被面具覆盖的地方慢慢显现出一张布满伤痕却还年轻的脸。  
 
  “阿吉……”  
  “阿……诚……,哈……”哥哥艰难地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接着,他想站起来,我忙要上前,一把长刀却拦在我面前。  
 
  “他要走了。”  
  “去哪?!”  
  “与你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  
 
  说话间,阿吉哥哥支撑着站了起来,庞大丑陋的躯体与他的脸那么不相称。他站在那不停摇晃,越来越剧烈,突然间肢体分崩离析。  
  “不!”  
我伸手去抓他的刀,那刀却鬼使神差地从指尖闪离,转眼又横拦在眼前。  
  “他还没有救赎自己。”他那清澈的声音涤荡在心上,我渐渐冷静了。  
  我的兄长,从那堆散乱的令他饱受煎熬的罪孽之躯里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缓缓地张开嘴,要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剥落面具并没让他感觉更好,他灵魂的光芒十分虚弱。“他还没有救赎自己”,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能做到吗?”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兄长还在拼命争取多留片刻,他想对我说一些话,却无法表达。这样子让我痛苦。如果兄长必须要去他所说的那个地方,那么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我沿着长刀的刀脊仰望身边的黑色身影,猜测那神一样的面孔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我发自内心向他肯求,“请你帮帮他……”  
 
  长刀盈着优美的光华缓缓地游过黑暗,直到竖立在他面前,他迎着刀锋,以澈如融雪般的声音,轻轻地念诵道:  
 
  “散落吧,千本樱。”  
 

  无法形容的世外美景,在那一夜降临人间。



  “就这样了?”一护问,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 
  “就这样了。”画家说,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还没有结束吧。” 
  “不,结束了。” 
  “刀鞘呢?”一护紧盯着他问道,“那刀鞘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吧?” 

  画家的表情先是愕然,然后一片松释,他对一护笑道:“你可真是……” 
  “真是难缠,对吗?”一护并不客气,步步紧逼,“这话本来该我说才对。反正你不把话说完,我不会告诉你关于那家伙的一星半点。” 
  “我怎么晓得你不是在诓我?”和话中的语气相反,画家眼里没有丝毫戏谑。 
  “刚才我听故事的表情,还有灵魂反映的变化,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从你给我看画那时起,不就已经确信我‘确实知道点什么’了吗?” 

  画家回头看了看那幅画。 

  “那刀鞘,我给他了。” 

  他轻声微笑,向着已经低沉的天空抬起头,继续讲述故事真正的结局。 


  瞬息的梦幻消散,陋室终于彻底回复本来面目,他背向我收起长刀,我想,他是真的要走了。果然,他慢慢向着黑暗处走去,看来不打算回头。可是我心里有个迫切的想法,必须挽留他,就一会儿,于是向他的背影大声说: 
  “谢谢你!” 

  他停了停,但是没有回头。见他继续迈步,我忙问: 
  “能不能告诉我,我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说:“尸魂界,你不久就会知道。” 

  “那是轮回的起点,还是终点?” 

  “都不是。那只是路口,灵魂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向,迟早都会离开。” 

  “那你呢?” 

  “……”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到那以后这些都会忘掉。” 

他突然回头了,站在那,面带微讶。 

  “谁告诉你的?” 
  “刚才,阿吉哥哥。” 

他微微皱眉,这个表情第一次出现在那张脸上。 

  “他那时想说而没说出来的话,但我从他的表情和口型上猜到了。” 

怀疑的目光直视我的脸,我明白他的问题, 
  “他说:‘不要忘了我’。” 

  他的神色明显触动了一下,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颜色泄露出来。我心上一抖,干涸的嗓子悄悄吞咽着,探求颜色的本能抓住了理智。 

  “一旦到了那个地方,我会忘了在现世的一切对吗?无论多么美丽或丑陋的颜色,都不能记得了?”


  他忽然伸出手,凭空抓取到一条半透明的带子,审味地看了看。“原来如此——”他说,“你的能力可以保留,所以无须担心。” 
  “可那不一样,你知道的,那不一样!如果我忘记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呢?!” 
  “何谓重要?” 
  “那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失去的话,我宁可被怪物吞掉!” 

  对不只一次救了自己的人说这些话,真的很混账,可我那发热的头脑完全没办法做冷静思考。他的颜色果然明显不一样了,却不是愤怒,那说不清的情绪清晰地出现在他脸上,再无遮掩。我很难形容,他究竟是什么颜色。 

  “会改变。”他淡淡地说。 
  “什么?” 
  “一切装在心里的东西,都会为你的心而改变。” 
  “那真是悲哀啊……”我由衷地说。 

  “遗忘很公平。”他回望着阿吉哥哥消失的地方,“如果刚才那灵魂能够遗忘,就摆脱了折磨,也不会虚化。” 

  这时,我忽然看清楚了,那是什么颜色。 
  一定要形容的话,应该是酷似桔梗花的颜色,孤独优雅,如默默燃烧的冰冷火焰,那就是他本来的颜色。除此之外,另有一种淡灰色,和阿吉哥哥消失瞬间眼里出现的颜色有几分相似——那是愧疚和诀别。虽然从未见过,但我相信我的灵魂里也有这样一种淡灰色,在那个孩子离开我的时候,在父母相继辞世的时候。这层淡灰色,使他走下神圣的祭台回归人世。那个诀别,也许才发生不久。 

  “你要忘了什么?你确定愿意忘了它?” 
  “这世上没有永远,失去,是必然……” 

  这算是回答吧?我知道这已经是他透露的极限。我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颜色,灵魂并不是只有一种颜色,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些被时间消解,有些则永不改变;或许忽然呈现,也或许忽然消失。灵魂的颜色会被时间历练,但历练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眼前这位来自死亡国度的使者,高贵端严,精致锋利,他的颜色如此地令人敬畏。忽然间,我惊罕地发现还有两种颜色缠绕着他,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色一样强韧持久。 
  那是没有杂质的黑与白。 
  原来如此,所以那渲染忧伤的淡灰色会这样干净,所以他有着一副神一般的容颜。是责任,还有寂寞。我没有猜错,他一直在忍受着、对抗着无形的令人绝望的蚕蚀。而且他濒临极限了。 

  “你也会,变成虚吗?” 

他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忽然眉间一低,一抹灰色掩住了多余的表情。 
  “不会。” 

  我望着他年轻的面孔,敬畏地注目他沧桑的灵魂。我相信他的话,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痛惜。他要永远保持着清醒面对一切,不能摆脱,不能遗忘,不能发泄。他有责任要担当,那黑色的部分,他看得比灵魂都重要。如果只能这样的话,也许—— 
  “这可能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并不信仰任何神明,所以也不知该怎样感恩。今天有太多奇迹发生,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长,并亲眼见他走向救赎,我本以为此生再也看不到春天,它却绽放在我寒夜中的斗室里。也许你不是神,但你带来的都是神一般的奇迹……” 

  “死亡。”他打断我,“不是奇迹,但,是我唯一能带给你的东西,因为我是死神。” 

  原来,是死神。 

  “你的生命只到明天,那时我会再来。”说罢,他优雅旋身,黑发与衣袂凌空飘逸。 

  “不,等等。明天你不会找到我,我发誓!”我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说,“再次恳求你,我此生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如果注定要忘了它,那在去尸魂界之前我要看它完成。” 

  “什么心愿?” 

  “曾经,有一个孩子,是个灵魂,他离世时大概十岁。十年前,他被另一个死神带走了,他现在可能还在尸魂界,我不确定……” 

  他稍转脸,半旬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请你,帮我找到他。” 

  他依然那样看着我,我尤自继续说着: 
  “他相貌有些特别,长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关键是,他可能拥有和你相似的能力。我亲眼见他斩下一只虚的爪子,用一把不属于现世的长刀。” 

  他转回头去。 

  “那把刀,还在他手里,他去尸魂界的时候随他一起去了,也许刀默认了他是主人。” 

  他开始走,越来越远。 

  “那刀鞘还在这里,明天,明天我会把刀鞘带到这个房间来。你不会找到我的,但请你带走它,把它给那个孩子,拜托!拜托了!” 
  我向着前方的黑暗大声呼喊,他的背影已默默地融入在那黑暗深处。 

  “后来就像我刚才已经说过的,第二天,当我的灵魂完全脱离躯体后,找到了那把刀鞘,并如约将它放在那天他出现的屋子里。隔天我再去看时,刀鞘已经不在那了。我在房间里布置了结界,如果是其他灵进来,事后我会发现。看结界留下的痕迹,我确定是他。” 

  “他没发现你?” 
  “没有。” 
  “我看是根本没找吧。”一护撇嘴,那家伙装蒜的本事他领教过,就像放露琪亚他们去虚圈那时一样。 

  “你为什么要把刀鞘给他?” 
  “当然是为了找那孩子。” 
  “真的吗?你能肯定他会帮你?” 
  “当然,我明白他的颜色。” 
一护歪头做了个“又来了”的表情,画家从玻璃的反光中看的一清二楚。 

  “还有,因为他帮了我,我也想多少帮他点忙。” 
一护转面看着画家,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画家盯住一护的瞳孔问: 
  “你也认为他是一个把责任看得胜过一切的人吧?” 
  “还是特别死心眼的那种。”一护别过头,几乎又看见那张冰雹脸。 
  “他既然应了这件事,就会把它当作责任,至少在责任完成之前,他不会让自己被打倒。” 

  一护惊讶地调过头,专注地看着画家藏在皱纹里那双非凡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画家的双眼呈现出微小的弧度。 

  “灵魂是要有目标的,无论死神还是普通人。这样,我们在痛苦中才不会迷失方向。我听说死神的生命相当漫长,所以他才说心会改变,重要的回忆会随着心改变形状,因为他经历过。” 
  “而且,我私下认为,他的颜色和那孩子的很相配——就像属于他们的那两把长刀。如果能够相遇,彼此都会感到幸福吧。” 

  经过一段沉默,一护问道:“那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你见过那个死神,对吧?” 
  一护点头。 
  “你也知道他的剑上会开出樱花?” 
  “拜托。”一护做出夸张的惊惧,“那是凶器!” 
  “你果然是知道不少。你看,刚才我可没怎么描述那些樱花,你一定见过。” 
是啊,不只见过,还挨过。一护腹诽怨念。 
  “刀鞘的事,你也不知道吧?” 
  “今天头一次听说。” 
  “这样啊……” 
  “喂,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画家端详着一护皱眉的脸,少年的急躁情绪毫无遮拦地显现在他眉目间。 

  “呵,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出生呢,应该不会知道吧。五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尤其在绘这幅画的时候,他眉间凝聚的所有颜色就出现在画布上。结果我好久都不能落笔。其实我很想知道,是什么给他染上那淡灰色,五十年前,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五十年前啊……”一护枕臂望天。他听说过那些往事,关于绯真夫人的嘱托,关于露琪亚的身世,关于恋次的追求。朽木白哉,是所有这些的起因,所以他背负了所有的后果。那后果一护看到了,但五十年前的一切,真的,只是,听说而已。 

  “我可不知道,认识他也就是近两年的事。” 
  “是吗……那真是遗憾了。”

  “你是否觉得我爱管闲事?”画家突然这样问道。 
  “这说的应该是我吧。” 
  “他现在,还好吧?” 
  “呵,他啊……” 

  “喂,一护——” 
远远的一声呼喊,一护坐直寻声望去,老远就看见那一脑袋夸张的红头发,反衬着阴沉冬日的下午,鲜艳的不象话。 
  “恋次啊……” 
一护低声地念着那家伙的名字,故作无视状,又懒散地靠了回去。不料身边的画家腾地站起来,动作敏捷得吓人。一护诧异地举头端详,见画家竟两眼发直地盯望着恋次走来的方向。 

  “不会吧……”这么嘟哝的一护,其实心里清楚只怕猜的八九不离十。 

  转眼,恋次跑到他们跟前,他二话不说一脚飞踹直奔一护的脑袋,毫无悬念地踹在墙上。已经站起来的一护象征性地拍打着尘土,皱着眉头挑畔:“疯狗。” 
  “hundan,老子大老远和你打招呼,你敢装看不见!” 
  “我叫你名字了。” 
  “胡说八道,你那是嘀咕。再说谁知道你嘀咕的是什么。” 
  “反正是叫了。” 
  “哼。”恋次放下脚,“早知你态度如此恶劣,老子何苦巴巴地赶来给你送代理证。” 
  “不给更好,我也不想做白工。” 
  “哦?”恋次掀开嘴角,露出一个坏笑,“前两天是谁心急火燎地要求恢复值守的?静灵庭派来的不是露琪亚很失望吧?” 
  一护的脸色很不给面子地温暖了。 

  “你,你是……”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画家开口了,依然是两眼发直地盯着恋次。恋次这才注意到他,红发男人看到老人胸前的锁链后,表情变得严肃。 
  “老爷子,你还在现世啊。” 
  “‘老爷子’?你听到了吗?他叫我‘老爷子’!”画家异常兴奋,他紧抓着一护的胳膊说,“那孩子就是这么叫我!”他马上又转向恋次道,“你看起来不错。” 
  “呃……”恋次有点无措,以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护。一护问:“你记得他?” 
  “不,没印象。”恋次搔着后脑勺,“你知道我记性一向不好。”他又问画家,“老爷子,你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我?” 
  “我……” 
一护看的出,画家的兴奋渐渐退去,情绪平复很快,同时失落感也清晰地流露在眼神里。 

  “你长的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像极了。不过已经很多年我们不见面了,我的记性也不太好。” 
  “哦。”恋次放松地冲老人笑笑,说:“没准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您也该换个地方了,这里毕竟不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如我送你去个有酒喝的地方吧?你喜欢喝酒吗?” 
  “喝酒?喜欢啊……”画家笑了,笑容舒畅。 
  “那好。” 
恋次从腰间拔出了蛇尾丸。刀出鞘的瞬间,画家完全呆住了。 
  “啊,那把刀……” 
  “哦,这个。别担心,我不是用它砍您。您闭上眼,片刻就好。”恋次握住刀向老人走近,但是老人死死盯着恋次的刀锋,一句话也不说。


  “啊啊,恋次,你换刀鞘了吗?”旁边一护突然问道。 
  “嗯,这个?刚刚换的。”恋次说着一把将刀鞘也抽出来。一护留意着画家,自他提问以后,画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那把刀鞘上。一护仔细地看着那刀鞘,通体暗红色,没有任何纹饰,散发着朴素古老的质感。 

  “不错嘛。”一护不禁刻意地看了画家一眼,正好此时画家也向他望来,两人片刻对视,画家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哪里来的?” 
  “人送的……喂你什么时候这么麻烦?!”虽然反应很快,但到底没藏住耳根的微红。 
  一护暗笑,这回扯平了。他转头看看画家,见老人望着恋次的目光中充满了疼爱,还有某些说不清的光芒浮现在他眼里。一护暗叹一声,决定好人恶人都做到底。 
  “喂恋次,白哉最近怎么样?” 
  “要你管。你再敢直呼队长名字我抽你!”果不其然,红毛犬立刻暴跳,一时忘了给画家魂葬的事。 
  “关你什么事,他自己都没反对。” 
  “队长那是大人大量懒得理你,你别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敢问‘你家’队长最近没有一时心情不好扣你的酒钱吧?” 
  “你以为队长是什么人?六番队首室气氛团结的很!” 
  “那是他心情好的时候给你布置了很多公文?” 
  “该死的黑崎一护,我看你今天真是讨打。” 

见大狗已经做势欲扑,一护忽然换了一副稍显正经的面孔问道: 
  “坦白说,在朽木白哉手下不好干吧?” 
  这一回恋次出人意料地没发脾气,他盯着一护的脸看了半天,直到一护快要沉不住气才开口: 
  “那要看你怎么想。严厉是一定的,但很公平。” 
见一护满脸不解,恋次摆出前辈屈尊提点的姿态拍着一护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德行道: 
  “你还没走入社会,不懂这些啦。” 
一护顿时崩溃,一膀子扛过去,紧跟着又是一拳,恋次轻松闪过。 

  “黑崎一护。” 
  另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斗上瘾两人后背同时一激凌,立即罢手。朽木白哉缓步走近,一护偷眼观察画家,果然见那老人再次怔住。 

  “唷,白哉。”一护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 
  “喂……”恋次在旁边小声地咬牙切齿。 
朽木白哉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目光只在一护脸上一晃,随即将转向恋次。 

  “恋次,快一些。” 
  “是,队长。” 

恋次恭敬地行过礼,转身面对画家,表情认真地说道: 
  “老爷子,该启程了。” 
  “你该放心了吧。”另一边的一护说道。 
老人慈祥地微笑,“是啊,已经是出色的男人了啊。” 

  莫名其妙的恋次端正地举起长刀,刀柄末端抵在老人的额头上。画家的身影渐渐透明,映出了身后橱窗的背景,那背景仿佛也随着他的身影淡薄下去。最后的时刻,他向恋次身后望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六番队长腰间的千本樱。


  “队长?” 
回转身的恋次看见朽木白哉依然看着那个灵魂消失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队长,回去么?” 
  “走吧。”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朽木白哉返身走向来路。恋次忙要跟随,冷不防被一护拽住了胳膊。 
  “干什么?你今天吃错药了?”队长就在不远,恋次压住声音冲一护低吼。 
  “恋次,你那个刀鞘是不是白哉送的?” 
  “是,怎么样!”红发男人强行控制着脸色,但并不很成功。 
  “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他是在今天送的?” 
  “怎么,不行啊?” 
  “呵呵……”一护的笑声有些暧昧不明,直让恋次头皮发痒。 
  “我说恋次——” 
  “干嘛?” 
  “你不常来现世吧?” 
  “废话。” 
  “总算过来一趟,要好好看日历啊。” 
  “啊?” 
  一护顺手扯下恋次腰上的代理死神证,扔下发呆的某只扬长而去。 

  站在原地的恋次抓抓头皮,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忽然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很不同寻常——街道两边的商店大都装饰着柔软温暖的颜色,其中以粉红色居多。靠他左边的橱窗里摆着各种各样漂亮包装的心型巧克力糖果,店门玻璃上贴着引人注目的宣传牌,上面用英文花体字写着“Happy valentine's day”。 

  “情人节?” 

  恋次先是呆呆地盯着那行字,随即慢慢张圆了嘴巴。 
  “难不成,队长他……!” 
  恋次不由把手伸向怀里,摸到一把手工雕刻的梳子——那是他昨晚刚刚完成的作品。恋次不晓得粗枝大叶的自己,怎么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木工的手艺活,而且技术不赖。在雕琢这把梳子的时候,他满脑子里都是那个背负着六字番号的人黑发拂过肩头的样子。恋次一把攥紧怀里的木梳,突然迈开大步向队长的方向冲去。 

  天色沉沉,终于下雪了。 
  几人刚刚停留的地方,慢慢地呈显出一堵灰色砖墙。墙脚下,零星散落着一些樱花瓣,很快就被雪覆盖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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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望乡台上折牡丹”是一句中国俗语,P第一次听到是在京剧《玉堂春·三堂会审》一折的台词里。对这出戏陌生的亲们大概听说过《苏三起解》,《三堂会审》其实就是起解后面发生的故事。要说京剧真的不像如今宣传那般,其艺术技巧高深不假,但由于京剧本身来自民间草台,其艺术境界并非尽如阳春白雪,不知有多少三俗段子都是这里的渊源。说回这出戏和这句台词,当时情景是苏三受审,她在堂上回禀道,自从知道相好的王公子落难在破庙,便偷偷带了银子去探望,说到相见情景苏三语滞。于是堂上一位审判官问:“你和那王公子见了面,就不曾有过什么?”(这八卦老头可爱死了)苏三踌躇了半天,才羞怯回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与王公子在那供桌底下叙了一叙‘交情’。”顿时满堂哗然,三位审官(其中一位就是王公子本人)表情不一而足。那位八卦的审官评价道: 
  “我把这王公子好有一比——望乡台上折牡丹,纵是死到临头,他也要风流啊。” 
  SO,这句话本意就是如此。望乡台是阴间鬼魂流恋尘世的最后一个机会,望乡台上折牡丹,即谓“临死还要贪花”的意思。

  P知道这很囧,但P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这句话突然间就跳出来,让P喜欢得紧,可以说是爱不释手,无论如何,它非常准确地概括了这个故事,概括了故事叙述者——画家的执著。 
  P认为,望乡台上折牡丹并不是一件坏事。画家贪恋的颜色带着浓厚的感情,他看得到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知道这美景的珍贵,因为珍视,所以留恋不忍离逝。画家的执念出于私心但并不自私,他的心愿中,包含了对恋次和白哉的祝福与牵挂。这是一个执著的灵魂,他可能沦陷,也可能升华。 
  望乡台上折牡丹,从某些方面看是一种洒脱。抛逐万念,明知是瞬息即逝却实在不能错过。在原著里,不知有多少人权衡之下最终如此选择——当朽木白哉执意迎取绯真和接纳露琪亚的时候,当恋次越狱冲向双殛的时候,当葛力姆乔迎向一护令人绝望的攻击的时候,当蓝染决定建立自己的规则的时候,当银按住蓝染刀锋的时候……折花的后果在他们眼里比不上刹那的芬芳。 
  死神的生命如此漫长,与其一生浑噩,莫如一晌贪花。

  在这个故事里,恋次和白哉其实并没有发展出什么关系,然而超越从属的相互信赖已经向暧昧不明的相互依赖发展。在贴吧里,有亲问P关于白哉是否可能记得情人节的问题,其实在文里并没说白哉是因为情人节而送刀鞘给恋次的,那纯属一护使坏误导恋次。然而,这并不是恋次一厢情愿或自作多情。如果恋次没有察觉自己对白哉的感情,怎么可能没事雕一把木梳?(这个设定是原著病房情节的延伸)如果白哉不在乎恋次,大可不必亲自送刀鞘给他,他应该清楚此举对恋次的意义非同寻常,无言的鼓励很符合白哉的性格,看似无意的行为,实是隐含着深意厚望。一护的恶作剧或许就是推助恋白关系进展的一臂之力。 
  这是一段由巧合促成的故事,是那种狗血八点档式的巧合。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画家看得到恋白之间灵魂上相契的可能,他给两人以至高评价,认为遇见他们是此生莫大的幸福。画家调和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与他给世人的印象相反,这个看似漠不关心世事的人其实热切地爱恋着尘世,对生命充满了渴望和敬仰。因此,画家尽力促成他认为世间最美的两个灵魂的相遇——以完成毕生杰作的执著信念。恋、白本人并不能理解画家的心情,可是他们通过画家提供的契机完成了作品,如画家期待那样。而且,白哉对此并非完全没有察觉,虽然他不明白画家的意图,但他在完成画家托愿的过程中,能够理解画家协助他挣脱困境的苦心。而恋次,即使被抹掉记忆,却保留下了画家给予他灵魂的印迹。一些本质色彩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恋次的木雕手艺(我想恋次艺术品味应该不错,原著里沙滩雕塑大赛一节,看得出恋次的才华——好吧,至少比白哉强很多了)。 
  最后,要说这个文的灵感,最初的最初,只是一张周边卡片,在那张卡片上,六番正副队长都穿着现世服装,却各怀着爱刀,漫不经心地斜倚一旁。P当时就晕头转向了,如今图上两人的衣装和动作P早已印象模糊,但两把刀鞘的颜色却像烙在了脑子里,似初见那刻,一为银白,一为鲜红。


  《后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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