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原bleach恋白党。目前所好:一拳师徒,攻受无差;原著背景优先;自酿清水糙粮,偷腥嗜肉。

【恋白】我亲爱的队长大人(短篇)

同样是旧文,《芳露盈窗》的前篇故事


 我,阿散井恋次,现役死神,目前在尸魂界核心管理机构——静灵庭下属的安全防卫部门——护庭十三番队供职。护庭十三番是静灵庭的主要武装力量,相当于现世的军队吧,只不过服役期限不定,准确地说是直到我挂掉那天为止。切,根本就是无期徒刑嘛。基本上我属于那种比较经折腾的体质,很有幸地攒了五十多年工龄,其间我眼睁睁地看着多少刚出道的菜鸟,连头一年的年终奖金都没到手就见如来佛祖去了。

  一听就知道我这份工作危险系数挺高,然而还有更过分的,据实地调查,我们的福利比现世的**还低。发现这个事实以后,刚开始确实挺火大,但是后来一想就觉得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你不能拿现世的标准来要求尸魂界。现世的**顶多干不到四十年就退休了,一个死神——只要他瞬步不是太逊——随便干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一个个都比照现世标准发放福利待遇,静灵庭肯定月月财政赤字。

  大概有人会问那我为什么还在干这种没有前途的职业,我要提醒你很多事都是命里注定的,有句话叫做“别无选择”。

  五十年,对死神来说真不算是一回事,喝喝酒打打架一晃就过来了,你可能会说我这五十年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这你可错了。我自问不是一个聪明人,胸无大志,混了五十年对很多事依旧搞不清状况,加上静灵庭有些做法也确实让我莫名其妙,因此我不得不对自己应该奉行的职责抱有怀疑态度。比如,按说静灵庭作为尸魂界的管理者应该对所有辖区都控制有效,但流魂街下层地区永远治安混乱,肮脏不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有哪个番队被指定维护下层地区的治安防务。难得我也是流魂街出身,有时候就想问问这件事,得到的永远都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或“你只是个死神”之类驴唇不对马嘴的答复。换了几个番队、问了三十年都是同一个结果,索性我也不问了。但我心里别扭,每到忍不住,就拼命地灌酒,接下来必将有场街头斗殴等着我。我可能事后都不知道谁是对手,一般情况是第二天看谁鼻青脸肿我就主动去问候一声,蒙不对的时候也有,不过基本八九不离十。像我们这种打架从来没人找后账,因为跟我动手的家伙当时也是醉鬼。

  在其他人眼里我应该是一个很能想得开的家伙吧,而且总被人说是“直肠子,死心眼”。可是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评价互相矛盾了吗?“直肠子”和“死心眼”必定导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后果,这是“想得开”的表现吗?所以,如果我真想得开的话,大概早就把流魂街的几十年忘掉了。

  于是回到前面那个虚度光阴的话题上,我知道自己是个小角色,制订不了什么宏伟计划,但毕竟这辈子还是有追求的,而且说起来我的这个追求目标还颇有份量。我没说过吗?那个目标叫做朽木白哉。

  在流魂街呆上一个月没听说过“朽木”这个姓的基本上都是聋子,而静灵庭里没有谁不知道朽木白哉。朽木家是世袭贵族,静灵庭四大家族之首。我不知道当初的四大家族对尸魂界有什么意义,因为在我到尸魂界的时候四大家族只剩了朽木一枝独秀,而且除了气势不凡的围墙以外,我看不出这个家族在静灵庭还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连戌吊那种地方都会畏惧的姓氏必定不会徒有虚名。贵族究竟有多大权力?我很好奇,但同样的,也很鄙视。既然报一个姓都能达到威镇八方的效果,那么以朽木家的权势要整顿流魂街的面貌应该不会很难,我想。可是事实是他什么都没做,我见识到的贵族权力只是用在了强行收养一个小姑娘上面。

  大概谁都能看出来,我对露琪亚的事特别敏感。如果有人从小到大陪着你把成长路上的所有沟沟坎坎都当成跳山羊来玩的话,你能随便忘记这么有创意的家伙吗?会因为她突然的“一步登天”就不管她死活了吗?反正我是不能。露琪亚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是小时候除了逃命以外最鲜明的记忆,深刻到不可替代。所以我最清楚,进了朽木家围墙的露琪亚根本不再是露琪亚,真正的露琪亚应该目光明亮朝气蓬勃,像昂首矫健飞奔的鹿,绝不是现在这个愁容满面低眉顺眼地跟在朽木白哉身后的小老鼠。每当看到这样的露琪亚随着她那个名义上的兄长招摇过市,我就恨不得抽死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违心地说了什么“羡慕”之辞,如果我没有死扛着那份洒脱的话……恐怕结果依然如此,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没能鼓起勇气挽留,反而在事到临头时把她推了过去这个事实,让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原来是个胆小自私的混蛋。

  所以,为了让露琪亚还原本性,为了证明我从未背叛流魂街的少年赤诚,为了砸碎那个胆小鬼的影子,我向自己的灵魂起誓——超越朽木白哉。

  所以,为了让露琪亚还原本性,为了证明我从未背叛流魂街的少年赤诚,为了砸碎那个胆小鬼的影子,我向自己的灵魂起誓——超越朽木白哉。

  没错,就是他。我的过错我心里有数,但不等于可以因此放过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祸首。真是太可恶了!该死的贵族,朽木白哉,你把露琪亚关起来就完事了?他不会以为妹妹就是一个用来在场面上摆出来装装样子的偶人吧?她既然随了你姓“朽木”你就应该把她当家人一样看待,家人你懂不懂?!后来经过打听我才知道,朽木白哉是独子,而且据说贵族父母对子女的关照无非就是早晚见面那一个点头而已。我想,什么是“家人”,朽木白哉其实应该是不懂的。不过这是后话了,得知这些时我已经身在六番队。由此我便觉得这个落单的贵族多少有点可怜,虽然他本人可能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高高在上的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妥,而且若是他知道被我这样一条野狗可怜的话大概还会觉得受了污辱,但我就是不自觉地同情心泛滥,越发觉得朽木白哉是个十足可怜而不自知的家伙。可我依然鄙视贵族,老子还没有糊涂到把童年缺失当成无所作为的借口。

  立誓那时我还是真央灵术学院的初级生,与那个连擦肩而过都能把人骨头震酥的家伙相比,差距有多远,其实连想都不敢想。只是好在死神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总有一天,我会追上去,当面给那张比黑桃老K还臭的脸上赏一记老拳。那段时间我不得不依靠此类的臆想来激起虚幻的快感,去抵挡内心深深的自责和难过,细想真是可悲。故如此这般,我那本该用来立下远大志向的风华少年的一腔热血,就这么不折不扣地全数交给了朽木白哉。

  现在想想,这就是我该认的那条命。


  我拼命地强迫自己进行地狱式特训,每一天都像催命鬼逼债似地抽打自己,达到目标当然是越快越好。然而往往事与愿违,我要说老天不长眼的时候还***不是东西。在我又一次因为鬼道失控而被罚擦地板的时候,听到了朽木白哉出任六番队长的消息。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两耳轰鸣,周围的一切都离我而去。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好像终于明白贵族的优越感是个什么东西了,灵压的级别或许还在其次,他的一步台阶,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城楼。

  事已至此,我想就算还有更糟糕的现实我也能扛得住。你想皇帝还有轮流做的时候,更何况运气不可能总是和我背着走。毕业只是一转眼的事,我因为“努力进取”并“艰苦奋斗”的评语被优先分配到五番队,不久又由于“敢于拼命”和“不知死活”的特长被十一番招领。事先要说明的一点是,我其实是被踢出五番的,虽然没人这么说过甚至大多数人包括雏森和吉良在内都觉得我是被极力保荐才到了十一番队,但我心里一清二楚。阿散井恋次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第六感生来强悍,每次看见蓝染队长恰如春风的微笑我都没来由地心底发寒,我能看出来在他眼里我就是两个字——麻烦,由此引起的生理反应就是——头疼。相信蓝染队长是因为容忍到了微笑被青筋破坏的底线,才把我一脚踹走的。我因此迎来了死神生涯的第一个日出。


  十一番队是一个优秀的集体,这里具备典型的流魂街逻辑——非胜即负,非生即死,朴素得令人感动和怀念。我本来还担心这种熟悉的气氛会让我陷入痛悔而无法自拔,结果完全相反。这里的每一天都内容充实,无论如何在十一番这座清水衙门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架打,而且是队长带头全员一拥而上的大混战,公斗私斗百无禁忌。一天下来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见床立扑,直睡到第二天清早。生死线上的决斗让我在发泄了积怨的同时得到了结实的快感,实力由此突飞猛进,真正的自信,就是从那时开始逐步建立起来的。

  十一番队的口舌风评大概是十三队中第二好的,大家一致认为,除了六番那个死木头疙瘩队长所在地以外,八卦最少的就是十一番的热血青年。其实他们都错了,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没心没肺一门心思打架”的掩护下,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十一番队是流言的最初发祥地。问题的根源不是十一番好嚼舌根而是这些人好酒,众所周知喝醉酒最大众化的表现就是直抒胸臆,那些最真实的想法就这样随着损人的醉话倾巢而出。其内容包罗万象,上至总队长的秃顶下至涅队长的鸡眼,只要是可以用来吐槽的尽管招呼。什么?你奇怪十一番从哪里知道这么多花边故事?拜托,十一番里都是被别的番队踢出来不要的家伙,我敢说护庭十三番另外十二队的概况十一番了如指掌,可是其他番队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十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十一番的嘴巴里吐出多少“锦绣”,也没人会把这些百分之百真情放送的酒后狂言,当作是故意搬弄事非。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至于这些话的流向,那就去看三天以后各番队流传的不同版本吧。说到这里顺带一提,这种被表面现象蒙蔽的错误我也犯过。当时我以为十一番“不论事非”的头衔名不符实,但六番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直到我在六番有了亲身经历以后,才明白一个深刻的真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六番队致力于攒撰和传播八卦新闻的地下工作者们,真是可敬到了令人可畏的地步。


  如上所述,关于朽木白哉的一些事是我在十一番的时候知道的。我不说什么是“无意中”听到,既然把他当作目标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虽然没有特意去打听但是一直很关注,所以这么多年我已经形成了一旦听见“朽木白哉”四个字就立刻屏除杂念竖起耳朵的条件反射。我很庆幸是在十一番这么纯洁的环境下听到了那些事——没有经过刻意加工由透明的单细胞直接反映的原始信息。倘若我当时是在其他番队听到这些事的话,真不敢想象我得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如今这位顶头上司。

  朽木白哉的六番队是全静灵庭公认的纪律最严格的番队,严格到不仅要早请示晚汇报,而且请示汇报的字数都有明确限制。六番队长苛酷的时间观念和效率法则不容有私毫违拗,如果确实有不可避免的意外客观因素,他也会审核再三然后给那位违反规定的倒楣鬼一句“下不为例”,这个“下不为例”就等于断绝了那家伙犯同样错误的机会。据朽木白哉的说法,如果第一次犯错是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准备的话,那下一次应该提前想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而备好应急措施,因此,再次以同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除了证明自己无能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我初次听说天底下还有这种不讲理的家伙,由此打心眼里看不起朽木白哉,莫非这就是贵族式的骄横逻辑?全不把别人的辛苦放在眼里,只用自己那把傲慢的标尺衡量世间的一切?

  不过六番队也因此成为护庭十三番里任务完成率最高的番队,一般番队出任务很难保证确切的归队时间,但是六番居然能做到“一切按计划执行”,说几天就几天而且任务中很少意外。比起勇猛无畏的十一番,一向稳重安静的六番队的战斗速度反而更快。不过如此一来,六番队的任务成倍增加,队员叫苦不迭的也大有人在,跟着这么一个死板较真的队长实在是很亏。完全不像十三队中最令人向往的八番和十三番,这两队在所有死神中极有人缘,看着忙忙碌碌,可是队里每个家伙都有串门的闲工夫。比起那两个队来,六番的人总被说成是“上了发条的任务处理器”,自觉有点吃力不讨好。

  但是呆在六番并非没有实惠,那里能吃到让所有死神都咽口水的一日三餐。曾经盛传朽木队长慷慨解囊给六番增加伙食补贴,不过后来有可靠消息证实补帖是真,但慷慨之事却是子虚乌有。六番的经费和其他各队不相上下,只不过因为队内一向开支精简,财务收支比较平衡,那份多余的钱其实是六番队长厉行节约妥善分配资源的结余。

  这些各种各样褒贬不一的八卦消息,不断地充实着印象里那个渺茫的背影,我每每不经意地抬头就仿佛看见他在前方远远独行。于是朽木白哉这个目标在我心里时而轻盈时而沉重,像风筝一般被传闻牵扯着上上下下。

  我不否认这些传闻与我当初对他的想象有相当的出入,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超越朽木白哉的执著。

  在我混过的这些番队里,五番队呆的时间最短,十一番朋友最多,六番最忙碌。最终,我还是来到了六番队,并且由一个下位席官被直升为六番副队长,也是我直到现在仍在担任的职务。

  我本人对这个调度不是很以为然,不能说没想过,但这个设想对我来说毫无期待。虽说是以朽木白哉为目标,但我不太想在他手底下做事。我认为十一番更适合我,无论是暴躁的气氛还是单纯的人际关系,那地方才是我的窝。这次升调让我始料未及,赴任那天,十一番众兄弟无不以同情的目光表达惜别之情。谁都知道十一番有进无出,这里就相当于问题人物收容所,哪个死神一旦到了这儿就算彻底踏实了,要么战死——机会很多,要么变成万夫不当之勇的酒鬼。然而即便如此也有十一番的人不想去的地方,比如六番队。

  有件事要提前说明,在六番报到一周后我才见到朽木白哉。不知道是不是山本总队长知道我们俩命中犯相,报到那天,正好六番接到紧急任务,而且上面明确要求直派队长立时出发,于是,本该由队长亲自执行的副官配章仪式就这样取消了。我一跨进六番队大门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成了这里的最高领导——尽管只有一周——眼看着几百号人齐刷刷地冲我行礼,一时还缓不过劲来。副官臂章由三席捧来,他很恭敬地弯了下腰,然后就开始机械地背诵朽木白哉临走时的交待。毫无疑问,这家伙是老老实实地背出了六番队长说过的每一字来给我听,就算他人不在这里,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口吻——那种官腔辞令的致歉和例行公事的期许,还有一大篇显然不是他亲口所说但一定是他命令三席背给我听的队规。我静静地看着在我面前有如念经般复述那个人的留言,连“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都原封不动地背出来的三级席官,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今早沉痛送别我的十一番弟兄们的心情。同样的话不说第二遍,这句我以后最常听到的话,对惜字如金的六番队长来说真是长得不可思议的口头禅。

  朽木白哉不在本队的那一周里,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坐在桌前等着各级席官给我捧来各种各样的计划执行表,然后在那些被横格竖线码成一列列的文字数字下面签名。必须由队长亲自签署的文件都一份份摞在他的办公桌上,我眼瞅着那桌面渐渐升高,以至于我老是忍不住去看地板是不是被不堪重负的桌子腿坐出坑来。六番不像十一番那样接到任务倾巢而出,任务来了分小组执行,由于我初到六番,所以分配任务和组队工作都是三席做的,这么多天来轮到我亲自出马的任务一件也没有,我索性就逍遥地迈开方步在六番队里溜达了个遍。自问不是个懒人,但是我很讨厌重复和繁琐,那些送来的表格我只看过开头的几张,以后的就干脆拿过来直接签下名字。什么任务计划,根本多余。只要把虚灭掉全体活着回来就万事大吉,十一番从来没有这种东西,活不也是照干不误。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对送表来的三席说,从此往后,这些东西别送了,我只要你每天告诉我当天克敌的数量和全队剩余的人数就够了。看那个三席一脸难以致信的表情惊慌地退了出去,我终于放了心,看来这帮家伙还有点希望,起码还记得害怕的表情,尽管令他惧怕的那个不是我而是朽木白哉。早就听说六番纪律严明,对上级唯命是从,果然此话不假。我看见他们一边迟疑地遵照我的吩咐做事,一边用轻蔑的眼神打量我,就心下暗爽,你们瞪也没用,老子本来就不打算来六番,最多不过朽木白哉回来再把我一脚踹回十一番去,我怕谁。

  真的到了六番,之前所有的传闻都一一得到了印证,我再次感叹十一番的兄弟果然都是心口如一的好人,非要说那些醉话里有什么与实情不符的地方,就是实际情况比听说的有过之无不及。我在其他番队从没见过如此等级森严的阵式,全队上下都是一张公事面孔。要不是随时随地都有人点头哈腰地问好,看惯了一角和弓亲那种相处的我,都快忘了三席其实比五席还高两个官阶的事实。六番看不见手忙脚乱人声鼎沸那样的场面,相反地,这边一切都井井有条,疾而不匆,忙而不乱,人人少言多礼。若不是训练场上不时传来过招的动静,恐怕我在这儿一分钟也撑不下去。

  无怪十一番那些在六番混过的人私下抱怨,这边的任务着实比其他队多了不少。在六番,连时间都像被压缩了一样,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相当强烈。凭我的经验判断,一天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量,在这居然能在下班前干净利落地交差。我真不敢相信他们的工作时间只有五个时辰,为这事我还很严肃地亲自给六番对过一个礼拜的表,结果事实胜于雄辩。六番队的时间仿佛具有干香菇一般的属性,经水一泡就能涨起来。

  而我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丰盛料理,第一天看见碗里居然有货真价实的牛肉,感动得我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我想等朽木白哉回来把我踢回去,我对六番唯一的留恋就只有这块牛肉而已。

  一周后,六番队长回来了,全体队员在校场上列队迎接。我理所当然地站在队列最前排,鞠着躬,全身绷紧。五十年前那次不堪回首的错身而过在我身上留下了烦人的后遗症,有一阵我连做梦都在想如何在那可怕的灵压下抬起头来,真的再次面对他,想象过的慷慨激昂全都变成了可笑而多余的情景。听到不紧不慢均匀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这里走来,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打算生生扛下那道堪比泰山压顶的巨大灵力,恰在此时,朽木白哉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压迫感,与五十年前不同程度的压迫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实力增强的证据。可是他的灵压依然让我感到不舒服,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慷慨激昂的画面适用于更木队长那种对手,而不是衬托朽木白哉的背景音乐——他的灵压……真冷!一直觉得灵压这东西好比其主人的个性,据此推断朽木白哉血管里流的大概是水银。他沉默着站在我面前,一分钟好比一年,看来我找到那个关于六番队不可思议的时间的答案了,这里的时间八成是被冻傻了。在我差不多以为自己将就此永垂不朽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佛祖在上,我光顾着感动完全没想到这是我有死以来从朽木白哉嘴里听见的第一句话。

  “阿散井恋次”他说。

  “是,朽木队长。”我想我的声音太大了,一时只听见寂静的队舍里“队长”两个字的尾音撞着走廊扬长而去。


  然后——我要的说是我头一遭体验到贵族式的“惜字如金”精英到什么程度。朽木白哉不再说话,就这样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我一直低着头,只看到他套着白袜的脚趾和羽织边缘的花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目光的焦点正落在我头顶上,锐利得好像要穿透天灵盖直达脑髓一样,绝对的零下273.15度。被他用眼神做着开颅手术,再笨的人也知道要抬头看看了,于是我慢慢抬起头,一直在强忍着维持的恭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他居然是低眼向下虚睨着我——该死的明明是我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高出他那么几公分。当时的愤怒简直无法言喻,只记得在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把掐住他脖子摁进泥里,或揪住那条围巾把他勒死之类的暴力场面。说到这里你不要以为我是个手软嘴凶的废物,老子向来敢作敢为——如果不是那个灵压突然间砸给我一个五雷轰顶的话。好,朽木白哉,你狠!我从今以后都长记性,绝不能对他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我不恨他给我下马威,恨的是他这种能轻而易举就把我收拾了却还要设个圈套让我自己往里跳的恶趣味。


  然而我再也忘不了那瞬间的对视——尽管他用的是眼底的余光而我用的是整个眼珠。我为那双眼震惊,忽然想起曾经见过一次的漆黑色琉璃子,乌亮深邃,一旦凑近就像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最初我还暗暗命令自己不要躲闪,后来却拼命地想要从那对慑人的瞳孔中逃离,我被他看得连呼吸都开始微微混乱,从头到脚只有被牢牢钉在地上的感觉。

  这再一次的见面依然是噩梦,然而这次见面后我和朽木白哉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变化,以后我不得不把称呼里那个很能代表他的恶质本性,又叫起来非常解恨的“朽木”去掉,直接称他为“队长”。

  “跟我来。”他终于再次开口了。
  “是,队长。”
  现在想起这些事来,我不禁觉得人与人的因果其实是最最冥顽不灵的东西。他第一次对我开口,叫了我的全名,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听他完整地叫过一句“阿散井恋次”。“跟我来”,是他亲口对我说的第二句话,从那以后我就中了他的咒,不知不觉满眼都是“六”字的背影。 


  那些在队长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奇迹般地在四个小时内从我眼前消失,我全程都在留意,所以能肯定他不是在一目十行地敷衍。在这其间我只是站在队长的办公桌前,看着他清理那张被我计算过吨位的桌子。离太阳下山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队长抬起头来,苍天有眼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吗,我已经在这儿站了四个小时了。他盯着我,我赶紧低头做洗耳恭听状以免和他对视,接下来,他说了句我万想不到的话:

  “通知所有席官,自即日起,取消所有任务申报表。”
  “啊?”

  我想我一时还理解不了,那句话我当然听明白了,只是不明白这句话后面究竟是什么企图。是对我这几天来无视他的队规表示不满?不像。似乎也不是在指责我消极怠工,更别说是想把我踢出去这种激进反应了,这一招完全不在预案之内。要知道我自第一天下午起就开始直接把那些没有任何记录的空白表格一张一张亲手给他摞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上,最终成为那张桌子的至高点,我有足够理由相信,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他的规矩。我承认这么做一部分是出于对那些没意义的文书工作的抗议,多少也带有一点我对朽木白哉一贯的负面情绪,但驱使我行为的最大动机是强烈的好奇心——我想看看,那张绷了快有一万年的冰雹脸,火山爆发后是什么样子,正因为有如此期待,所以至少被他痛骂一顿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可他居然说要“取消所有任务申报表”,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不会是……我偷着瞄了一眼那个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似乎再不表态的话就不合适了:
  “那个……队长,我很抱歉。”我违心地把头深深低下去,我认错,看你是不是故弄玄虚。

  “为什么道歉?”
  “哈?”难道我会错意了?
  “你不是一直认为,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这话是谁告诉他的,但马上否定这个可能性,我根本从来没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同意。”
  “呃?”
  “只要完成任务,其他都无关紧要。至于方式手段,我不会干涉。”

  原来如此,就是说只要我达不到原有效率,你就可以拿事实说话了是吗?我再次给自己重申:对他绝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

  “我只看结果。”
  “我明白了,队长。”

  结果是吗?那你就睁大眼睛看看,阿散井恋次的做事方式。我和他的角逐战正式打响了,这个多年来我一直远远遥望着的对手,在这一刻,终于让我真正找到了全身心奋力追逐的快感。 


  接下来的一周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比露琪亚刚刚被朽木家收养那时更为难熬。我彻底知道了六番的任务量,所有的剿虚、魂葬、静灵庭要隘防守外加日常巡逻,以十一番队一日最高记录数字为基准计算,是整整的两倍,而这个数字是六番的平均标准。恐怖到连十一番的人也要吐血的魔鬼数字啊!这叫什么?这叫剥削,难怪朽木家能荣登四大家族之首,有这么精通剥削制度的当家主想不发家都难。

  很好,尽管放马过来,老子还就是不信邪的人。

  于是,我咬紧了牙每天把各小队的人都轰出去,并亲自带队去完成大规模杀伤性任务,现世、流魂街,甚至包括坟地,到处都能见到我们的人,六番的任务简直遍布天下。我完全可以理解大贵族那种怕被人戳脊梁骨的自尊心和责任感,但是拜托在接任务的时候也稍微动点脑子替他手底下的兵想想,这么些东西南北十三不靠的地方,我们所有人卯足劲轮班倒两天才能赶一个来回。为什么他不借鉴一下人家十三番的先进经验,在为难的时候装个病什么的躲过去?

  牢骚归牢骚,我很清楚上述那些根本不能成为事实,第一朽木白哉不会装模作样,他的冷漠他的死板他的高傲他的目中无人,他从头到脚没有一根神经是装出来的。第二,正因为他不会装,所以他接任务的时候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为难。我不是在替他说话,他当然不为难,为难的是我。

  好歹,那七天我熬过来了。终于能够喘气的时候我问趴在我身边地上装死的三席:“你们每天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那是你笨!”他没好气儿地给了我一句。
  我发现我这人似乎有一项特长,你说是平易近人也好还是没有威信也好,总之就算职务再高,也能和下级打成一片不分彼此,平等到连酒钱都被属下诈走不还的地步。一周以前这个三席见了我还是90度直角行礼,如今已经开始顶嘴骂人了。嗯,好现象,我坚信自己的个人魅力。

  “我笨?”
  “对,就是‘你笨’。”
  “怎么说?”

  “谁让你冲撞队长,自找麻烦,害我们也跟你倒楣。”

  说是这么说,可是那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明明在说“倒楣我也认了”。

  于是我不耻下问以求甚解,连一个完整的白眼也翻不出来的三席硬挺着向我详细描述了六番传统的工作流程:

  六番全员共分为30小队,其中有22个常规队和8个机动队。常规小队由八席以下席官带领和管理,每个常规小队的基本任务是5,也就是说每天每队最少完成5项相对简单且时间固定的任务,这样就分掉了全部工作的三分之二。剩下的差不多都是比较耗时耗力的项目,由8个机动队随时应付。机动队的成员全部都是席官,由于那些任务时间数量不固定,有时工作量会集中在同一段时间里,机队小队人力不够,只能解决大部分,收尾工作由常规队来做。常规队的任务很好理解,巡逻、驻守、定点治安维护和现世出差。机动队的任务则变数较大,比如对付会躲又狡猾的灵,难缠的虚,以及在山本总队长的月巡察日里到指定地点听他罗嗦等等。

  这最后一项颇具挑战性,而这项任务的产生也是除一番以外的十二位队长集体磋商的结果。据说山本总队长每个月有一次在静灵庭内的不定期巡察,大概因为上了年纪的人话比较多,总喜欢在体察民意的时候多说两句,这一侃就侃到太阳落山,被他问候过的死神战斗力全失率百分之百。因此,队长们为了降低损失,议定每月挑选一名敢死队员,一旦接到队长们发出的紧急命令立即行动,定点蹲守,在半路拦截出巡的总队长,但切记要做戏到位,在面见总队长时,务要显示出不期而遇的惊慌或是惊喜(这后一条难度系数很高)。而在此期间,其他人早作鸟兽散,我敢说要不是总队长谈得忘乎所以,一定会发现以他的谈话圈为中心方圆20里以内没有一个喘气的。这项任务由十二队共同分担,每队一月轮值,队里成员抽签决定赴死顺序。我在五番呆得短,那时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而在十一番这工作都被可敬可爱的草鹿副队长包揽下来,为这件事十一番的人无不感激涕零,纷纷效死。本来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也可以顺顺当当过下去,可谁知哪个天打五雷轰的把我举荐到六番来,结果一向划拳手气欠佳的我在六番当年第一轮抽签中就喜获殊荣。唯一让我值得骄傲的是,舍身赴死的当天,我是坚持自己走回来的。从那天起,六番队员一改往日嘴脸对我高山仰止,而我也突然对朽木白哉的惜字如金有了新的认识,竟然对他由心底生出平生第一丝好感,而队长每次开完会都能潇洒地全身而退这件事甚至让我对他近乎崇拜了。

  听完三席口述的这一番流程我就奇怪,这么说其实以前的工作分配倒是挺有道理的,不过……
  “你怎么早不说,非等集体报废了才告诉我。”

  三席已经连气都懒得喘了,他微微睁开眼,向天上渺望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一开始是想看你的笑话,后来……比起以前那样,我倒更喜欢现在这样被你拖着跑死……” 

  跟着我?跑不死你,我心说。和其他正常死神相比,流魂街78区出身的我也就是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奔跑还算是值得炫耀了吧。不过既然连这种到处乱跑都被你“喜欢”成这样,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以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以前……你见陀螺吧?被人抽着转,转得再快也是原地打转……”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一辈子重复着碌碌无为,那这辈子当死神干嘛?还不如当个游魂早早投胎去了。严格划分了等级和分工的六番队,每个人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让一切井然有序,也让人心如死灰。难怪他们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各司其职固然能让事半功倍,但代价是磨灭的热情。没有热情,我们和石头还有什么区别。不过还有件事我挺奇怪的,听三席说的原来六番的安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哪还用得上申报表那种玩意儿?

  “因为六番一直没有副队。”

  “没有副队?”
  “绝大部分文书工作是队长做的,加上例会和只有队长才能执行的特别任务,所以队长几乎不可能参与我们这种琐碎工作,不得已才有了申报表制度,让队长可以随时了解队务情况。”

  “也签字吗?”别告诉我上周每天让我签名签到手废的东西他都亲力亲为。

  “当然。”答的斩钉截铁。

  I服了U……所以,他也没工夫去想给每个人都不时地换换工种吧。

  “为什么过去没有副队?”邪了怎么怪事越问越多。

  “我哪知道,有胆你自己去问队长。”真不容易,这白眼总算是翻给我看了。

  将我?当我不敢?

  我认准的事肯定会弄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眼下倒是不必。从三席的话里我大概摸出了一些规律,对下周的工作心里有了底。哼哼,朽木白哉,用这点小事就想难倒老子?怕是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说这话时我对那个“将来”压根没有概念,心想凭现在的我这场决斗怎么也得等个三五年,而且要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合,说等上十年也不为过。可这话真不能随便乱说,像我这么绝无远见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把那个“不久”给念出来了呢?

  周末汇报工作完成情况的时候,我自问理直气壮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心平气和,朽木白哉只点了个头,脸上丝毫不见惊讶之色,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可我多少觉得有点遗憾。自那以后,我这副队做得越发得心应手,任务还是那么多,人还是那么忙碌,但六番的热血情结却逐渐复苏了。我沿袭了朽木白哉那套分组方式,只是随时调整小组成员,让他们每人都全面接触本队工作,一开始不习惯的也都习惯了。既然都是死神,虚来了一样要打,老是巡逻守卫把骨头都放酥了,真要大规模开战就等着抬棺上阵吧。


  除了职务和工作地点,我的生活其实没有质的改变,照样经常晃到弟兄那儿去喝酒。既都是弟兄,酒后的话题自然口无遮拦,那天一角冷不丁说了一句:“恋次你小子本事了。”

  我不搭腔,在听明白他是夸我还是骂我之前最好的对策就是闭嘴。果然,他又跟上一句:

  “现在六番被你整治的都跟十一番似的。”
  “你昨天才出任务回来,这话听谁说的?”
  “全静灵庭都这么说,那还不是有目共睹?”

  我哼了一声继续喝酒,听着不像夸我。

 “副队长大人还端上了。”无奈和他们混的时间太长,要是一角真有心拱火那我终究是忍不住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还是直来直去比较省心。

  一角却收了那恶心的笑,半是认真地问:“朽木白哉真的什么也没说?”

  自打我认识他,他就是这样直呼那个人的姓名,这也是我对他第一印象奇好的原因。他问的很明白,可是我没法回答。


  “喂,恋次……”
  一直沉默的修兵也开口问道:“你在六番还好吧?”

  “你哪只眼看我不好?”不知为什么,这话就开始横着出来了。我知道兄弟们其实是关心我,他们早知道我和朽木白哉的恩怨水火,但他们不是我,没办法了解我对那个人的想法和情绪太过复杂,一句“好”或“不好”根本解释不了。第一次我发现即便是对兄弟,有些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恼火。

  “只要干完了活他就不管我,我们早说好了。”算了,还是赶紧结束这个话题的好。

  不想这句话引来这帮家伙——尤其是弓亲这种人——一阵不小的唏嘘:
  “喔喔喔……那个朽木白哉居然会让你当六番的家!”

  当家?这话听着怎么有点……

  “不过嘛……”就看弓亲坏笑着瞟了眼一角,而修兵和吉良看见他这个小动作后,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下。

  “恋次君”
  
  我后背怎么这么麻呀……

  “就算你急着深入敌后,动作也是太快了一点吧。”其他人听了不住点头。

  什么意思?你们干什么都一脸“了然”地盯着我?

  “恋次,”吉良大概看不下去了开口给我解释道,“你没必要这么拼命的,以你的能力,早晚会获得朽木队长的信任。”

  信任?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即使朽木露琪亚回来了,你的升职也一样可以向她证明你在努力啊。”

  露琪亚?对了,我已经是六番副队长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升调和她的外值是同一天,我们错过了。可是也仅此而已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向她证明?那个丫头,我还不了解她,不指望她道贺,只要她不借此敲竹杠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听吉良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可能他们以为我追赶朽木白哉是为了让露琪亚看到吧。我不否认自己对露琪亚确实保留了那点孩子气的虚荣心,当我们还是流魂街的野小子的时候,什么都相互较量,相互炫耀,谁跑得快、谁跳得高、谁逮的鱼大、谁偷的酒多……到后来上了真央,因为分班的事我还特意捉弄过她,可是这些与我的目标根本是两回事啊。虽然还没想好那个目标实现以后我又该怎么办,但我超越朽木白哉这件事自始置终都不是为了要证明什么。

  或许是见我沉默,彼此气氛有点尴尬,吉良为了圆场赶紧又甩了个尾巴: 
  “其实朽木队长本来就很信任你,我听队长说,这回恋次被直升为六番副队是朽木队长的要求。”

  竟然是……这样吗……

  接下来他们乱轰轰的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有吉良的话在我空荡荡的脑子里飘来飘去。 


  当晚,我醉醺醺地晃进六番队大门,值夜的队员见了我的“步法”都很识相地简单行个礼就走人。眼睛有些朦胧,早就过了熄灯时间,队舍走廊里黑洞洞的,本来还算明亮的月光也不知什么时候悄隐在云里了。我只好一扇一扇地摸着门找自己的住处,隔着门可以听见梦话断断续续和鼾声此起彼伏。我自觉今晚喝高了,胸腔里有一股焦火直往上涌,头倒不怎么晕,心里只求赶快找到床一头倒栽下去。恐怕我最近运气真的不错,一直对我不怎么待见的老天爷好像终于醒过味儿来了,我在走廊里乱撞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迷路了。怎么今晚想起跟我玩鬼打墙来了?我胡思乱想着环顾四周,到处都又黑又静分不清东西南北,忽然间,我一抬头看见远远的有一点亮光,尽管又细又窄,可已经足够让我欣喜若狂。于是想都没想就直奔那里扑去,只要借个照亮的东西来就一切OK了。我一路曲折地终于摸到了那扇窗口,借着酒力没有节奏也不分轻重地敲了几下门,钝浊的声音沉没后很久,才听到一声轻慢而低冷的询问:

  “是谁。”

  我这酒一下就醒过来了。那是队长办公室。

  “队长,是我。”我一边硬着头皮答应,一边琢磨尽快想办法脱身。

  “恋次,进来。”

  “是。”

  尽量轻地拉开门,一束灯光突然投照到脸上。我恍了下神,闭上眼深吸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走进去。转身想要合上门,却听身后说:“开着吧。”

  行了礼,却不知如何是好,只等他问。结果他却不问,连眼都不抬,一如既往地端坐在办公桌前阅一封公函。

  “那个……”结果还是我先起的头,老子可不想陪他这么耗一晚上。

  “什么事?”
  想气死我吗?我不说他也不说,我一说他也问上了,被他这一打断,我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

  “我见亮着灯,所以过来看看。”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不经意往他办公桌上扫了一眼,却发现下班时已经空了的桌上又磊起了一摞砖。

  “今天的文件还有这么多吗?”下意识就问出来了,明明记得都让他们归档或分发出去了,怎么留下这么多,不会是我漏了吧,是可就惨了。

  “嗯。”
  完了。他说的话百分之百是事实,这下被抓到把柄了。我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不是你的职责范围。”
  他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我补充了一句。任何人光看表情就知道我刚才在想些什么,他这么说大概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可听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不能心安理得。

  “我留下来帮忙吧。”话一出口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这是在干什么?文案工作平时躲都躲不及,现在还上赶着,看来今天真是喝高了。

  “不必了。”他再次垂下眼去,我不经意捕捉到他睫毛忽闪的瞬间,竟感觉神经末梢微微一抖。

  “那队长你早些休息,我告退了。”

  我警告自己别再胡思乱想,明哲保身回头是岸。见他点头——动作轻微几不可察,我赶紧再鞠一躬退出门口,转身想要合上门时,手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我就这么看着,沉浸在满屋灯光里的队长,一点一点随着光一起在我眼前消失。 



  我想我从来没有了解过朽木白哉,一直以来。五十年的道听途说加上一个月的亲眼目睹,关于朽木白哉的边边角角我自问知道的不少,可我就是搞不明白——朽木白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过去,这算个狗屁的问题,他是什么人关我屁事。可是,自从露琪亚那件事以后,我忽然很郁闷地察觉到,不把这家伙搞明白,我就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露琪亚那件事”是我一厢情愿的说法,静灵庭标准的定义为“蓝染叛逃事件”。听着倒真是个大题目,可惜我觉得这个说法不比我那个高明。叛逃?什么叫“叛逃”?那天经过双殛丘的事,是人都看得出来,蓝染根本从来没拿静灵庭在正眼看过。他对静灵庭那不叫背叛,顶多是利用,而且还用完脚一蹬走人。

  如果蓝染不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也许会赞同他的某些观点,比如他对静灵庭的评价。但是我想到微笑不再从容的老好人吉良,至今昏迷不醒的雏森,还有总推说忙再也不来喝酒的修兵,就不由对蓝染萌生憎恨,同时庆幸自己的驴脾气在无意中为我避免了一场被人利用的无妄之灾。

  蓝染踹人的本事我不才还是领教过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无论是静灵庭那些不知长什么样的高层,还是翘得不明不白的四十六个冤鬼,蓝染的腿功只怕他们消受不起。敢问你们哪只眼看见他是“逃”的?分明是人家一脚把我们踹了个四脚朝天之后,大摇大摆地到虚圈做老大去了。一帮自欺欺人的废物!我就知道这帮酒囊饭袋只会在“转让死神能力”这种鸡毛蒜皮上斤斤计较,真到紧要关头全是缩头乌龟,只顾推卸责任外加想法遮丑。

  于是,静灵庭为了给自己留个面子,当务之急就是要找把个把替罪羊。不必搅尽脑汁,浦原喜助和四枫院夜一是当仁不让的“罪魁祸首”。我以为他们对静灵庭的看法其实和蓝染差不多少,可笑的是那两人远在现世,别说静灵庭鞭长莫及,就算他们近在眼前,这种不疼不痒的罪名怕只能给那两人提供笑料,结果就是静灵庭的丢人现眼还得再加个“更”字。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拉来的第三只替罪羊竟然是朽木白哉。一个从来都一丝不苟守着规矩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现成的靶子,这算盘打的真TM精明。这帮孙子算准了朽木白哉懒得废话,事情刚一公布,立刻掀起一场狂风暴雨。静灵庭的指责,流魂街的怨怒,对准一个人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归齐就是一句话:“不管怎样,错在朽木白哉。”


  他妈的,老子不服!

  那天我在街上咆哮,吓得吉良和修兵一个捂嘴一个擒拿硬是把我敲晕了拖进死胡同里。他俩下手真够狠的,等我醒过来已是横在吉良的宿舍里了,估计是怕我再招事,连门都锁了。我当然没辜负他们的期待,当下对墙接着吼:

  “老子还没喊够呢,老子还想问问朽木白哉——你扁老子那时候的口才哪去了?你把我半死不活地扔进大牢时的凶样哪去了?!”

  可当天下午,在四番病房里没事人一样看风景的朽木白哉只风平浪静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嘴当场堵了个严实,想吼的话全都给噎回去了。他说——“你大概在想我为什么还活着吧”——标准的陈述句。抓狂,我们俩上辈子准保结过梁子。想当初弓亲还一脸向往地安慰我说:“朽木队长也是有优点的,至少你不用听上司讲长篇报告。”从今往后谁再跟我说朽木白哉不会说话我跟谁急,你们看见的那都是表象,他那点好口才全都便宜给我了,我容易吗。

  幸好那天一护来得及时,否则我慌不择路差点拿还没达成的人生目标当了挡箭牌。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信念我落荒而逃,直奔到流魂街,一头钻进酒屋里,二话不说抄起瓶子一扬脖灌了下去。

  酒喝到够三分迷糊的时候,我歇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数起眼前的酒瓶子来,嗯,还好,一个是一个——没有双的,结论——我还没醉。

  别看我经常拿黄汤当水灌,名符其实的借酒浇愁这还是头一回。

  你大概在想为什么我还活着吧?——听听,真让我不痛快,特别的不痛快。你以为我讨厌你就巴不得你挂了还挂得理所当然是吧?亏你还挑我当副队,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把我生挖到六番来。我是什么人,我阿散井恋次是没什么能耐,头脑简单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但我还没混蛋到落井下石的地步。别说我知道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就算不知道,我也不相信你朽木白哉有本事能把这么大个罪过自己扛过来,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贵族……吗……

  真的,我心里觉得有那么点委屈,天哪,我居然觉得委屈?我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看看窗外,月亮刚升上一半,按说酒屋里应该已经人满为患了,不过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我想着,回顾两侧,左右都没坐着人,可是有酒碟和瓶子摆在桌上,随手抓起个瓶子摇晃,还剩着多半瓶。人肯定没走,那就表示——这里是流魂街的酒店,客人来这除了为喝酒以外,还有一多半是专为凑热闹来的——眯眼四下随便一扫,我就说嘛,在我前面隔了几张桌子的地方围着一大群人。对流魂街的热闹,我本来没多少兴趣,然而“贵族”两个字冷不丁地钻进耳朵眼儿里,让我条件反射地启动了求知欲。哼哼,贵族是吗?那这白捡的洋相,不看可亏了。我于是冷笑着拎起酒瓶顺势一脚蹬上凳子,冲着那个方向直起了腰。

  下一秒我差点把腰闪了。远远的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起哄的,那不是朽木白哉吗?!

  我打赌尸魂界里化成灰我也绝不会认错的只有他,我肯定没喝醉,要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他在抽疯。朽木白哉——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跑到流魂街来了,没穿死霸和队长服,连那五个像长在他脑袋上的牵星箝也没戴。也正因为这样,那群无赖才敢围着他起那么下流的哄,要是他们知道眼前这家伙是哪号人物,就算是谣言满天飞的现在,借他们二十个胆也没人敢靠近他半米以内。

  “这位公子哥,来我们这是打野食的吧?” 

  凭我对朽木白哉的了解,就这句话足够他炸五次白雷的,可他居然置若罔闻,倒酒,举杯,喝,动作连贯不说,连节奏都没打乱。

  “是不是家里那位不够劲,想换换流魂街的口味?”
  “那还用说,整天被自家老婆‘大人’长‘大人’短地叫着,再标志的脸蛋也点不着火……”

  轰隆——

  终于炸了。得有人提醒那白痴今晚上回家一定要给过路神仙烧柱高香,谢谢老天保佑朽木白哉用的是拳头,刚才若是鬼道,眼下这屋子里能喘气的应该就只剩我们俩了。

  “嘿,小子,夸你两句还来劲了是吧!”周围的一群开始露胳膊挽袖子,丝毫没有准备挨揍的自觉。

  我有点犹豫,热闹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我当然知道朽木白哉是不会吃亏的,而且我猜他大概不知道我也在,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操这个心?我自己有点闹不明白,反正是下班时间他也管不着我,再说除了公事上的从属他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吗……可恶,问题越想越多,偏偏这时酒劲上来了,我只觉得脑袋突然大了一圈,双手抱头好不难过。


  “啊~~~~”

  惨叫声如期而至,我想我还是别插手的好,这会儿朽木白哉正在气头上,又喝了酒,酒鬼手下的轻重我心里太有数了,免得枉作炮灰。

  “混蛋,看不出来你这少爷身板还挺能打的啊?!”

  地上已经横着几个,那群人往外退了退,不敢轻易动手嘴上却仍然想找回来。

  “是贵族就老老实实窝在笼子里,有气冲着奴才撒去,来流魂街找哪门子不痛快。”
  “嘁,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奴才是自家的,打死还讲究入土。流魂街多好,每天死了不知多少哪个不是等着喂狗的。”
  “既然这样,他人在流魂街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对吧?”

  “规矩?”
  朽木白哉破天荒地开口了。

  我谢谢你队长大人,都到这份上了您还只认识这俩字,真不知道该怎么夸你。 


  “没错,流魂街打架也讲规矩,打了人不能白打。”某个不知死活的笨蛋接茬,“别告诉我你出了静灵庭就记不住了,你们贵族里最体面的大人物,那个什么朽木家的当家不就是最讲规矩的吗?”

  “啐,要不是他死摽着规矩也不至于把我们大伙害成这样!”
  “可不,就是他一直坚持死刑,才让那群旅祸闯进来,招来死神大人们百年不遇的‘关心’,可惜这种待遇我们流魂街消受不起。”

  “那也不一定全赖规矩,你不知道吗?那个朽木家的小姐是咱们流魂街出身的,死不死的跟他又没关系,装个大义凛然谁不会呀。”


  他娘的,老子让你……

  哗啦——!!

  一大把环币骤然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攥着拳头呆了。 

  “你说‘打了人不能白打’是吗?”

  朽木白哉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空气骤然冻结,所有人都中邪似地直杵在原地等着听下文。

  软软的钱袋慢慢飘落在地上,

  “这是先付的药费。”
  话音未落那早有预示的狂风骤雨顿然爆发,朽木白哉没有用鬼道,没有用瞬步,甚至没有释放灵压,我只听见拳头一下一下清晰地砸在不同的身上,干脆结实足以催筋断骨。我僵立在那,眼睛追随着人群中挺拔的身影,麻木的脑袋里只想着一件事——朽木白哉打架了,在流魂街打架了。

  最后一个。我从始至终没能出手。他终于收起了拳头,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向他走过去,在距他两步的地方我自觉地站住了。朽木白哉背对着我,我刚要开口,他却说道:

  “热闹看够了。”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拜托你就算借酒装疯也装得像一点好吗?

  “队长,我……”

  前面的人突然像一堵墙那样倒了下来,我慌忙伸手抱住。就知道关键时刻总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不过是想问他是不是后悔挑了个爱看热闹的副队而已。朽木白哉闭着眼睛,呼吸倒是平静,果然还是醉了吧。

  面对这个状况我先愣了一下——我发现什么事只要一扯上朽木白哉,我的反应准迟个半拍——然后扛起人向六番的方向狂奔。

  为什么是六番?到今天下午为止,朽木白哉还被四番队长禁足在床上,晚上人就在流魂街了,脚后跟想也知道是从四番溜出来的。按说为他的健康考虑是应该送他回四番队,不过说实话,卯之花队长的恐怖与蓝染不可同日而语,在当事人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把他扔在四番任人宰割,这种做法似乎有违人道,而且身为副官的我也不该把队长原路扛回去送死。我想过送他回本家,不过眼下那里也是个是非之地,别的不说,光是朽木家上上下下一顿质问就会要了我的命。因此唯一的去处只有六番队,我自信这个决定非同寻常的正确。

  队首室里没有床,但是有一张长沙发,勉强躺得下一个人。我把人放下就去了茶水间,倒出第一杯来顾不上烫就一口咽下去。一连喝了三杯滚茶,才觉得脑袋不那么胀了,这才重新泡好一壶连杯子端到队首室。看样子朽木白哉醉得不轻,而且从浅色的衣领里层渗出来的痕迹应该是还没痊愈的伤口又流血了吧。

  看来朽木白哉今夜是不会醒了。自他受伤以来脸色一向不好,现在脸颊稍带微红只是浮上了点酒色,对受伤的人来说可不是好征兆。帮人醒酒也不是头一回了,可这次我却不知怎么下手。呆了一会我才回过神来,放下托盘,拿热水浸湿毛巾给他擦脸,潮湿的水汽把他的脸色蒸得更红了一些。没有多少医护经验,我不敢冒然动他的伤,只能给他加床毯子,拿块湿手巾敷在他额上,仅此而已。一通忙活之后,我坦然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心想只要这样挨到明天早上,请四番队的人过来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没事可做以后,我就开始回顾今天的事,乱轰轰的脑子逐渐安分下来。朽木白哉出现在流魂街不算新闻,喝酒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打架更是死神天经地义的本事,可这三件事加在一块怎么就那么怪呢?怪就怪做这些事的人叫朽木白哉。那帮混蛋大概上八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差点被钱砸死吧。

  “朽木白哉,你可真累。”我忍不住回头对着沙发上睡死的那人说道。

  你连喝酒打架都不忘了保持体面,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放松下来。难道这就是贵族的尊严?我心里突然一阵发堵,那天我没看见,所以无法想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露琪亚道歉的朽木白哉,是以怎样的气度折损了自尊。但是今天我看见了,可我依然不知道,朽木白哉牺牲了多少自尊当着我的面打了这一架。

  他知道我在那,他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却还是不顾形象地和那帮流氓打了一架,难不成真是存心让我看热闹?不过,话说回来,可以放心让我看热闹,是不是表示我在这个“目标”的眼里也有那么点“与众不同”呢……

  原来如此,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有了这种莫名的期待。问题出在我身上,别人的看法和朽木白哉没关系,和我更没关系,只有我对他的想法,和他对我的想法,才是和我们俩都有关系的不是吗?脑子里忽然透进一股凉风,几天来积压的郁闷倾刻一扫而空。

  我摸向胸口,贴着里衣把那层柔软的东西掏了出来。银月风花纱,朽木家主的标志,自那天起我就一直带着,我只奇怪到现在才想起它来。纯白的织物上有一片一片的污迹,那是我的血。我已经想尽办法,可就是洗不掉,或许四番的人能做得更好,但我这件事不想假手他人。我知道朽木白哉不会再要它回去,而我也不打算还。终于当面向他挑战,那天我打得很痛快,尽管输得很惨;听到他第一句亲口的称赞,尽管他没有为此放弃他见鬼的规矩;看清了差距,所以知道他手下留情,尽管他说了那么多混蛋话。

  “队长……”

  我忽然觉得当你的副队也不错。我决定,从今以后,认真地叫你“队长”,不管是在当面还是在心里。朽木白哉有太多的身份需要担待,但阿散井恋次的队长只有一个。

  “呐,队长。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挑了我当你的副队。”不过还是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吧。 



  那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之后事情就按照客观规律发展下去:队长醒来以后自去应付四番队“隆重”的欢迎仪式,我则奉命替他向山本总队长呈递检讨书,然后相关人等把一护他们声势浩大地轰回现世,事情就算暂时告一段落。有件事我没告诉队长,我以流魂街的方式回敬了那天和他打过架的混混,当然我不会泄露队长的身份,而且我想他以后不大可能再去那种地方,但我了解流魂街的办事“程序”,有些事必须如此才算真正结束,而这些事和了结它的方式贵族是无法理解的。 


  不久我就去了现世,蓝染派来“趟路”的杂兵也接踵而至。经历过几次论不上级别的战斗,我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简单地说,就是“战斗的感觉”。没错,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拼命,我忽然想不通为什么要和那些破面拼个你死我活。为尸魂界?为现世?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都觉得丢人。那是为了朋友?露琪亚?还是一护?要是连这点理由也没有的话我可能早放弃了。

  自成为死神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我努力回想当初,这才发觉原来逼着我当死神的原始动力已经消耗光了。最早要当死神,是因为想和露琪亚一路并肩到底的心情,那时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可是自入了真央灵术学院,这种牢不可破的“唯一”已经改变了,讽刺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她被朽木家收养,让我突然开始珍惜和怀念那段流魂街岁月的话,这份“特别”的牵绊也不会固执地保持了五十年。过去要“超越朽木白哉”是为了露琪亚,现在呢?时过境迁,那个激励我奋斗了半个世纪的目标已经不复当初的意义。起初我也惊讶自己会这么想,但是千真万确。理论上那个“目标”还在,而且我还没有打败他,可我已经失去了那份执著。


  我不是没发现这些变化,还在尸魂界的时候,当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朽木家拜访露琪亚时,我发现我会因为家主不在而失望,而他在的时候,我却觉得还是六番队首室里和他隔桌相望的距离更好一点。和一角他们喝酒也变得索然无味,我总得搜肠刮肚地找不同理由绕开那天的居酒屋。“超越朽木白哉”仍旧是挂在嘴边的理想,可是我再不像以前那样急迫,反而是热切地盼望老天爷暂时先别给我这个机会,以免我“超越”了朽木白哉之后不知所措。我很严肃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在眼前的人生理想到期之前,是否要先找好下一个目的地。说不慌神那是假的,老子从来没这么优柔寡断过,面前明明就摆着一条路,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躺在浦原商店的房顶上想着出路,一闭上眼就又想起尸魂界来。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尸魂界短期内人手不足,队长不得已也担负了巡视的任务,一起巡视的时候,我走在他身后,离那个曾经拼命追赶的背影只有一步之遥。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甘心也不高兴一辈子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如果有一天,我超过了他,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实在不能想象队长会像我一样追上来——即使他要追,目标也不是我——而他的自尊心一定会让我不敢回头。我想不变成那样。

  没出息,阿散井恋次你真没出息。说到底你只是想当那只和朽木白哉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已。


  想明白以后反倒觉得更沮丧,敌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很不识时务地找上门来了。什么叫敌人,敌人就是明明该死还不知道自己该死而且专挑本来不该死的时候来送死的家伙,比如眼前这个自称破面多少号的就是一个没事找抽的典型。而更让我的郁闷心情雪上加霜的是——他居然比现在的我厉害。

  “你的卍解只有这点水准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这句话又给你添了一条该死的理由——口臭。

  靠,老子好歹是挑过朽木白哉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的一瞬间,我心里突然豁亮起来,要是心情指数升高能带动灵压提升那就更完美了。凭四处高低起伏的灵气我就知道其他人都和我一样陷入了苦战,包括没有加限定灵印的一角。一角,对了,他会卍解,那么他现在……

  可恶,我只是稍稍地分了一下心,又被那混蛋得手了,还笑得那么白痴,油头粉面的家伙,恶心,蓝染没教给你吗——破面就该有破面的样子。

  某个方向的灵压突然膨胀,是一角,卍解了吗?

  不了解的人一定不知道一角这家伙臭屁到什么程度,如果他决定做一件事即使赔上性命也不会回头,为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会卍解,他宁可被刚学会玩刀的一护打得满地找牙。可现在他居然不管三七二一就卍解了,那就表示他面临的状况比违背誓言更不能令他容忍。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我的期望是超越朽木白哉的话,那他的期望只有一个——在更木身边战斗到死。

  是这样啊!

  比起一辈子的期望,破一个誓算得了什么。 

  那个破面变身了?这才对嘛,这种没品的样子才更符合你的身份。不好意思,一直没有情绪收拾你,我刚刚才想明白,正巧松本小姐发来了限定解除的消息,那我可就放手干了。

  “你这种程度的废物居然是副队长啊,护庭十三队的实力我很清楚了。”

  喂,苍蝇,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很高兴你没留下任何遗言,这是你今天唯一值得表扬的事。 


  我想我根本不用另找人生目标,只需要明确一件事——除了朽木白哉,我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这次战斗的情况由日番谷队长报回静灵庭之后,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我好像都听见了那些不知几百年没摸过斩魄刀的高层们肝颤的动静。然后现世这边也发生了变化,先是一护莫名其妙地失踪,不久露琪亚就回去修炼了,还带了井上同行。在现世这两周让我觉得事情已经朝着不能预期的方向发展,我眼看着露琪亚和现世的几个人越走越近,虽然她还是总拉上我,但我并不像她一样期待着与他们融合。这是头一次,我不想和露琪亚同行,一起在流魂街奔跑的那些岁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这一次我该放手了。

  不想回静灵庭,再说我的顶头上司对待队规的态度和浮竹完全不同,无故归队的处分我背得很熟,用不着再身体力行加深印象。所以我选择了浦原的地下训练场,当初一护在这里从零开始,最后居然那么跩地闯进静灵庭去了,我为什么不能如此这般地给虚圈一个下马威?主意打定,我即开始久违的地狱特训,心无旁骛。


  事实证明蓝染从来都唯恐天下不乱又爱瞎凑热闹,井上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治愈能力被他盯上了。直到井上被掳走静灵庭才回过神来,立刻一如既往地把责任推到了那个倒楣的小姑娘头上。我真奇怪怎么总是蓝染率先开发我们的优秀资源,而静灵庭包括浦原商店在内,守着她这么多日子都没一个人发现这是个宝贝?总之又被蓝染先下手为强了。

  正当我自认命苦准备和他们同去救人的时候,静灵庭终于有了反应。我就知道他们这个德性,什么找骂干什么,不许去救井上?一护那小子一听就炸了,露琪亚,你等等再添乱。

  “日番谷先遣队一员六番队副队长阿散井恋次,为了让叛逆之徒清醒,将前往虚圈去把她抓回来。”

  不就是换个说法吗,你们想必也没意见吧。
  可惜结果仍然是一个“否”字。看着总队长那张凹凸不平的老脸我真想给他一鞋底子,这样的静灵庭和蓝染有什么区别,同样是草菅人命,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有理”?!那就对不住了,眼下现世数我官最大,我有权下命令,出了事我扛,你们给我的这点权力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

  “已料到你们会抗命,幸好老夫早想到这一步。”

  老不死的——这是在看见穿界门对面的人之后我和一角共同的想法。

  “就是这么回事,你们都给我回去。”我从前的上司这样说。

  “不准反抗,我已经受命,就算费尽全力也得把你们带回去。”我如今的上司这样说。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一角能在他们面前拔刀吗?为了井上?

  我揽住还要争辩的露琪亚的肩膀,把她硬推进了穿界门,直到门在我们身后合上之前她还在回着头说:
  “一护……”

  门关上了,那声“对不起”只怕橘子头没有听到。


  回到静灵庭难得山本总队长没再找我们谈个人感想,一群人就地解散。我跟着队长一路回到六番,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露琪亚也拐到虚圈去,不觉已经来到队首室门口,只听见久违的一声:“恋次”

  霎时就明白了游子归家是种什么心情,我猛地抬起头来,竟然和队长视线相对。他直视我的眼睛,眼底平静无波,究竟何时开始他看我不再用轻蔑的神色。

  “今日工作结束后到朽木家来。”

  与其说这是一句吩咐,不如说是一个邀请吧。管他本来是什么意思,我就当他是邀请好了,所以我回答的不是“是”而是“好”。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在各自的老位子坐下,开始处理当天的例行公事。整整一下午,六番队首室里安静忙碌一如往常,没有一句话提到“现世”、“破面”或是“虚圈”。

  当晚,我像平常一样比队长提早一些告退,而他也在做最后的整理。所以当我到朽木家的时候,接待我的是露琪亚,不一刻,队长也回来了。他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露琪亚。事后,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面面俱到,如果当时露琪亚也在场的话,我们的意图便昭然若揭了。  我们的想法队长看得很清楚,而他的态度也表达得很坦然。

  “我只是接到了把你们带回尸魂界的命令而已,但没有命令说你们回来之后要如何处置,所以随你们高兴怎么做。”

  他没再说更多,但对我们来讲已经足够了。然后我一拉开门就看见早放在那里的两件斗篷,我捧起斗篷,脚不知怎么就是沉得迈不出去。一咬牙,我突然回头说道:

  “队长,我这次绝不会输!”
  “回来再说。”

  果然,只有他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几步奔上走廊,露琪亚正等在那里,只记得我拉着她,一路朝十三番的方向狂跑。热烈的风迎面扑来,像滚烫的刀刃一般透过两肋,蒸蒸热血沸腾的水汽四散挥洒。我从来没感到过如此满足,一想到身后那份信任和期待,前途的一切都无所畏惧。 



  眼前只剩一片血红,那不停晃动的一团深色是我的对手。伤到这个份上痛感早已麻木,我只是觉得冷,整根脊梁骨都僵硬得要折了一样。可是,我还没输,他站着,我也站着,我还听得见蛇尾丸的咆哮,所以我没输!

  六番的规矩有一没有二,我不能同一个跟斗栽上两次。那个顶级大虚剥出来的破面,据说实力在队长级别以上,这么说来老子宰了你不仅不亏还能赚回点来。这个时候,不能急,他急着杀我,但我不急着被杀,所以他急,我不急。当一个人急着给奄奄一息的对手最后一刀的时候,九成会放弃自身防御。我觉得安心,没什么理由就是很安心。战斗到今天,我阿散井恋次也算是阅人无数,记忆里只有一个人的灵压能在最后一刻还波澜不惊,那个人排在最前面,超越他是我一辈子的期望,所以,绝不能让眼前这个杂种挡我的路!

  来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攻击,他的轨迹,他的速度,他的力量,他的——破绽。我一动不动,双腿、头颈、握着蛇尾丸的右手,甚至——眼睛。不动,所以他什么也看不懂。

  就在这里!与我身心相生的蛇尾丸准确地劈开了他的脑袋——当他的武器穿过我胸口的时候。那不是要害,因为我避开了。 


  也许命运就是爱在距目标近在咫尺的地方下绊脚石,偏偏每次我都中招。那家伙还有帮手。看着一群基利安连绵地逼近,我紧紧地攥住手中的蛇尾丸,到头来只有它是生死之交。没什么可遗憾的,只不过打赢了却没能回去,我是有那么点……不知足……


  我听说人之将死眼前会幻化出最诚实的渴望,我现在相信这个说法一定是真的。我眼前是满天纷纷扬扬的樱花雨……


  艰难地睁眼,不会吧……是不是我自己尚未发现有双重人格,否则眼前这个情景怎么解释——居然……居然……我潜意识里最渴望的竟然是四番队五席的听诊器吗?

  “您醒了?阿散井大人!”

 这幻象未免太具体了,等等,他说什么?醒了?

  突然坐起来就立刻知道哪根骨头断了,我软塌塌地再度倒下去。好吧,我又让人给抬回来了,现实真是痛苦。那个五席好像对我的沮丧视若无睹,继续激动万分地致慰问辞:

  “阿散井大人您真的很厉害,我听说你连瓦史托德都打败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很神秘地凑到我跟前小声说:
  “我们这里有些贵族出身的队员还说我吹牛,结果我说是朽木队长亲自带回来的消息他们立刻不吱声了……”

  “你说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妈的腰折了再躺俩月老子认了,“队长去虚圈了?!” 
  “怎么,您不知道?”他很夸张地惊了一下立即恢复了表情,“那也难怪,您被送到四番时已经没几口气——啊,我没有咒您的意思……”

  “队长呢?”
  “呃?哦,您说朽木队长?当然在六番。大战之后毕竟一团糟,善后的事情肯定快堆到房顶了,虽然这次胜了破面,不过蓝染还是逃了……”

  他后面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破面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蓝染现在在什么地方,那些事有什么要紧。我只知道那人现在平平安安地呆在六番队,这就是我唯一想听的答案。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其他的都以后再说…… 



  两周之后,我终于被卯之花队长“放”了出来。来到街上,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奔自家番队。

  终于突破了队员的热情攻势,安全抵达队首室,我小心地敲敲门,片刻之后只听里面说道:
  “恋次,进来。”

  心情真好。

  队长正在办公,桌上依旧堆得满满当当,六番的工作量有增无减,那张桌子的承重问题始终没有改善。我看向自己的桌子,桌上空空如也。

  “你的病假还有最后一天,报到之后回去休息,明日工作照常。”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他以一贯的冷淡口吻说道。

  “可以自由活动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自便。”

  那好。

  我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就这么看着他办公,队长没有表示丝毫异议。不一会儿,我就闭起了眼睛,心想老子这一注全押这了。就在我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沙发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我能感觉到那两颗漆黑的琉璃子的光芒就落在我身上,只是我猜不到那是怎样的注视。

  我听见他轻声的叹气,忍不住想睁眼可又觉得不甘心,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有死以来最不可思议的话:

  “当初选你作副队,是因为我想也许只有你能够……并且愿意追到我身边来。”
  
  是这样啊……你听见吗老天爷,老子赌赢了。我就势一歪,脑袋就稳稳当当地枕到身边那人的肩膀上——唔,好干净的味道。

  为了达成我们共同的期望,我以后还要更加努力才行,而且刚才那句话我想在清醒的时候听你再说一遍。不过,好在死神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总有那么一天——

  ——对吧,我亲爱的队长大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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